我是在土炕上降生的,自然在土炕上摸爬滚打长大。暖烘烘的土炕温暖了我童年的记忆,也焐热了我的人生。
我对故乡的记忆,首先从土炕开始。生活在广袤陕北的家乡父老,在那艰难困苦的年月,也一定与我一样,感受过土炕的温度。
寒冷漫长的冬季,土炕给劳碌了一年的庄稼人提供了温暖的时光。父亲虽然没有上过学,可小时候曾在私塾门外听过一些课文,也识了不少字。他只要一闲下来就会坐在土炕上,摇晃着头,缓缓地给我吟诵起《三字经》或《百家姓》。牙牙学语的我,趴在父亲面前,虽然不懂人之初,性本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这些句子的.含意,却懵懵懂懂地跟着父亲一句一句地吟诵着。
父亲一生最引以自豪的是他参加过的无数次战斗,这也成为他最爱讲述,且永远讲述不完的故事。在那热乎乎的土炕上,我不知聆听过多少遍他老人家惊心动魄、出生入死的战斗故事。尽管这些故事我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可每次听到仍然是那么激动亢奋。
父亲成了我人生的启蒙老师。在小小的土炕上,我萌生了像父亲一样顽强拼搏的远大志向。
记得小时候,我们一家七八口人睡在一盘土炕的破席子上,没有毛毡和褥子可铺,枕头就更不敢奢求了,只能用衣服替代,甚至连一人一块被子都分不过来。兄弟姐妹几个往往合盖一块破棉被,经常会因为拉扯不到被子而相互打打闹闹。就在这样的窘境中,我不知不觉进入梦乡,而且睡得是那样踏实,那样香甜。
那时候,我们兄弟姐妹都不到干大活、受大苦的年龄,一家人的生活全靠身有残疾的父亲和多病的母亲来操持。印象中,父母永远都是闲不住的人。他们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迟,恨不得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操持家务上。夜里,疯跑了一天的我们,吃完晚饭,早已累得倒头睡了。可整日劳作的父母,依然为我们忙碌着。如豆的油灯下,满头华发的母亲,总是盘腿坐在炕头上,眯着眼,一针一线地为我们缝补着破烂的衣服和鞋袜;要么就给我们捉衣服上的虱子。而一脸沧桑的父亲,则往往嘴里噙着旱烟锅,圪蹴在后炕头,一声不吭地捻着羊毛线;要么就挑织毛袜子,为我们过冬早做准备。父母二老为儿女们操劳的专注神情,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中。
三垧土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土炕成为陕北人生活的中心。
永远难忘的是,母亲将做好的饭,舀在黑瓷盆里,端在土炕中央。一家人围着饭盆,你一勺他一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尽管饭食不好,酸白菜、糠窝头、小米粥,或者是蒸洋芋、煮南瓜可吃起来却是那样可口、香美,令人回味无穷!那时,我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又贪食,一盆子饭哪能招得住兄弟姐妹们放开肚皮海吃海喝?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底朝天。母亲心疼我们,总是不端碗。我常常催促她老人家赶快吃,可她总说不饿。其实母亲岂能不饿?她硬是忍着饥饿,把温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子女们。每每想起这些,我的心痛得像锥扎似的。
父亲和母亲都是早年参加革命的老党员。父亲从军十几年,后因在保卫延安阻击战中身负重伤,不得不退伍回家,放下枪杆子,拿起老锄头,投身到新中国的建设中;母亲也一样为党组织、为群众奔忙着。是的,接受过红色洗礼的父母,总是把集体和群众的事挂在心上。在我家的土炕上,曾担任村里负责人的父亲和母亲,不知主持召开过多少会议,解决了多少棘手的问题。那一张张朴实的脸庞,被油灯映得通红;那一阵阵热烈讨论的场面,是那么真诚实在,那么鼓舞人心
进城的这些年里,虽然生活条件好了,住进了洋楼房,睡上了席梦思,吃的穿的那就更不必说了。可我总感到自己生活在空中楼阁里,食无味,心空虚,夜难眠。
每当这时,我便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土炕,想起窑洞,更想起仍然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父老乡亲。我总觉得,睡在那充满温情的土炕上,才能与天地相互贯通,融为一体。而只有深入和贴近故乡、拥抱与融入土地,才让人过得舒心、踏实和幸福!
几十年以后,当我再次来到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不禁热泪盈眶。在那里留下了我的身影,我的童年,和儿时懵懂无知的稚嫩。
大概是两三岁左右,我被带到姥姥家,由姥姥照看我。我是怎样被带去的,已无法记起,但留在那里的一些生活片段,至今难以忘怀。
姥姥所处的村庄,在河的对岸,站在大门外的杏树底下,就能望见。尤其到了中午或傍晚,在树木环绕,有袅袅炊烟升起的地方,那就是姥姥庄上的人家。不过姥姥的家,在山的另一面。纵使再极力瞭望,也是一种期盼,一种心情,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怀,那道山梁阻隔住了许多思念,和我一直望不到边的眷恋。
姥姥在我的记忆里,花白的头发,一脸慈祥,一直笑眯眯的样子,给人一种非常温馨的感觉,满脸的皱纹掩饰不住她的沧桑,满嘴只剩一颗牙齿,很难想象她吃饭的模样。姥姥始终穿着一件浅蓝色洗的有点发白的大襟棉袄,缠着小脚,每走一步,都得拄着跟她一般高的.一根木棍。因为长期使用,已经磨蹭地溜光溜光的,这便默默地变成了老人家的一条形影不离的腿。姥姥一个人住,在一个自然形成的山崖下面,挖有一只简易的窑洞里。窑洞上面的半壁上,还长了许多野生的枸杞树,由于天长日久的缘故,盘根错节,每年都郁郁葱葱,葱茏中有一种担心。因为断崖上有时会有鸟窝,尤其夏季,有蛇出没掏鸟蛋,有时在枝条上吞食麻雀,一不留神掉下来,肯定是一场不小的惊吓。不过值得欣慰的是,我们那里基本上都是无毒蛇,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平时也不怎么害怕,尤其小孩还觉得好玩。我见过有人用手抓过蛇,我曾怯怯地用手摸过,每想到碰到它那种冰凉的感觉,就会毛骨悚然。我一直对蛇敬而远之,所以夏季都不敢在院子里面坐。枸杞树上,时常有麻雀光顾,叽叽喳喳不停地欢叫。还有喜鹊,有时也凑凑热闹,在这里叫叫,又飞到那里叫叫。见得最多的,就是野鸽,常常成群结队飞行表演,累了,休息会儿,也会“咕咕”地交流。布谷鸟在农历五月最多,俗称“报谷”,就是报节气,麦子黄了。记得在窑洞的内壁上,曾经有一个燕子窝,每年春天,燕子都会准时来到。我爬在炕上,仰起头,看着它飞进飞出时矫健的模样。不大一点的院子,也没有围墙。紧接着院子的就是一个自然形成的屲坡,一看到那种陡峭的坡度,总担心从上面滚下去了,自己爬不上来,所以一直不敢往边沿上走去。如果有杂草生长上来,多多少少会遮挡我的视线,伪装我的恐惧。院子与一条饮牲口路相连,所以方便许多。在院子入口处,有一个圆柱形的,犹如削去顶部的小山包,除了与院子连接处有一个狭长的小道外,其他地方都是直立的绝壁,是一个比院子大的场所,也是堆放柴草的地方。而那里,就变成了我的瞭望台,站在那里,可以清楚的看到牲口在小溪边喝水的样子,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对面山上兔子蹦蹦跳跳的身影,野鸡在草丛中窜动的速度,还有一群绵羊从早走到晚的路径。望见沟的尽头杏树畖里隐约可见的三颗大杏树,和沟底每天出出进进忙碌的人们,这就是我全部的视野。我不知道对面山顶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杏树畖到底有多少棵杏树,也不知道大人们一天都在忙些什么,其实刮风下雨与我没有一点儿关系。我的生活宁静如水,平静的心情在平淡中恣意泛滥。
记得是一个冬天,还没下雪,在向阳的山坡坡里,太阳晒的人浑身暖烘烘的,有一种蠢蠢欲睡的感觉,懒洋洋的。我独自在一个坡跟底下,漫不经心地玩刨土土的游戏,不料竟然刨出了一个小拇指大小的胡萝卜。那萝卜红红的颜色,特别诱人,经过霜冻后,吃起来既脆又甜。这种意外的收获,让我倍感惊喜,那里就是我的聚宝盆。没事的时候,我就在那里挖宝,有时有收获,有时没有。如果找到一个大个的,便手舞足蹈地拿到姥姥面前炫耀一番,姥姥总是慈祥地看着我,笑眯眯地抚摸着我的头顶,夸赞我,说我有本事,我高兴地不得了。冬季天气干燥,吃过午饭,我扛着笤帚在前面雄赳赳气昂昂地带路,姥姥拄着木棍,提一只篮子,紧跟在后面,领着我去沟底,在枯黄的草地上,用笤帚扫一些柴草回来煨炕。小孩子淘气,有时走得紧,姥姥赶不上,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道:娃娃,走慢些,我老了撵不上麽。因为是下坡,小孩子调皮,有时一顿紧跑,一阵风似的刮到坡底,回过头再看,姥姥还在半山腰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慢点跑,别跌倒了,别跑滚沟里了着。我只是咧嘴一笑,顺便答应道,好——着——呢——,我故意把声音提高,把音调拉长,想听对面山上的回声。姥姥说,娃娃子还是腿快,一会儿就下去了;我老了,走不动了,不像你们跑得快。坐下歇会儿,还是嫌姥姥走的太慢,便沿着坡往上跑,一会儿功夫就上气不接下气了。姥姥站在原地,说道,又上来干啥,费劲的,我歇会慢慢就走下来了。我还是坚持迎上去,把篮子背在身后,和姥姥一点一点往下走。因为是盘旋路,看上去不远,七扭八拐,却挺费时间的。到了沟底,找一个平坦的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后,因为姥姥一直是走走停停,走走就得歇歇。那时太小,不明白老人的身体状态,只知道自己疯野。我自己先侦查了一下地形,找一个草多的地方,安营扎寨,然后便忙不及待地开始疯狂的干活。这时,姥姥还没有走过来,就嘴里念叨着:唉,娃呀,等我来了干。我就想抢先干一点,结果,用笤帚根本扫不动,我一脸哭笑。姥姥颤巍巍地走过来,跪在地上,用手里的木棒,轻轻地把草敲断。我一看,便对姥姥说,这活我能干。姥姥没阻拦,我接过木棒,小鸡啄米一样,很快就敲碎一片。姥姥心疼地赶紧说,娃,赶紧歇会儿,够了,再多扫不了。我也确实累了,于是蹲在一边,看着姥姥。老人家扫一点,往前挪一点,再扫一点,扫扫停停,堆成碗口那么大的小堆。我便用手一点一点的装进篮子里,把土疙瘩,石子等挑出来,卯足了劲,向对面山扔去,看看是否能飞过沟渠。姥姥便笑着说道,这娃匪事的。装少半篮子,就不装了,姥姥说路远,提不动,我们在地上坐坐,就走走停停的往回赶,回家的路太吃力,歇的时间更多。
每天都吃饭,我不知道面粉从那里来,我只知道,每天,姥姥都要到对面山沟里去提水。一个一尺多高的紫红色瓦罐,有三个提耳,穿上麻绳,打个结,就拎着走了,但我一次都没去过,姥姥说,对面山有个老猴子,专门背小孩,不背大人,一看到小孩,就背走了。因为我害怕被老猴子背去了找不到家,就不敢出门,躺在床上,用被子把头包住,这样老猴子就找不到。
我经常会有一种想法,会想哥哥弟弟在家里是不是和我一样,是不是和我过一样的生活,是不是和我一样整天刨土土玩耍。有时我也想和他们一起玩耍,但是我只能这样想,但没有机会。一是姥姥去不了,二是我根本不知道回家的路。记得有一次,傍晚十分,父亲从很远的地方赶集回来,顺道来看我和姥姥。我高兴坏了,我正在炕上爬着,一骨碌坐起来,顺着炕头边,抓着席片硬是溜了下来,穿上鞋,决定要跟父亲回家。姥姥正在做饭,赶紧停了下来,哄我说,父亲吃过饭了再走,饭还没做熟呢,叫我先坐着。我坚决不,父亲从衣兜里掏出两三个柿子,给一个叫我吃,我都不要,一直跟着父亲。最后父亲说他不走了,明天天一亮,就带我回家。然后就这样坐着,说着话,天渐渐黑了,姥姥把饭做成,就开始吃饭了,忽然父亲说出去上个厕所,我也没在意,结果父亲出去就再也没有进来。我好失望,一直瞧着门口,直到睡觉的时候,我不让姥姥闭门。姥姥又说,天黑了,不闭门,老猴子来了咋办,赶紧把门闭了,脱了衣服睡觉,把灯吹灭,老猴子就看不见了。就这样,我实在没办法,也没有了最后的指望。我小时候有一个坏毛病,就是睡到半夜,醒来就要吃东西,如果不吃睡不到天亮,每晚如此。那晚,我醒来的时候,姥姥从被窝里拿出一个热乎乎的柿子递给我。起初,我不敢吃,姥姥颤悠悠地在煤油灯下,慢慢地把皮剥开,红红的,我还是不吃。姥姥轻轻地咬了一口,说道,真香真甜,让我试试。我也尝了一口,果真好吃。我递给姥姥吃,她说,姥姥没牙,咬不动,你有牙,牙齿快,赶紧吃。我信以为真,就大口大口地吃了个尽光,美美地睡觉了。小孩子没记性,一觉醒来,就不提昨天发生的事,日子一如既往地继续……
可能过了不久,我就真的回去了,回去后看到家里人都吃红芋干的拮据的生活,才知道自己过的那才是天堂生活。从那时开始我就一直怀念那段人生中难忘的岁月,并一直在记忆中珍藏。
说起土窑洞,思绪一下子又回到了四十多年前上山下乡时的那个小山村。回想往事,打开记忆,“老电影”又开始了……
我下乡的那个生产队二十七户人家,散落在两架山坡距公路有三丈高的平台上,那平台有六七丈宽,随蜿蜒的山势有两百多米长。每户农家都依山傍崖,选好位置,户户向阳,打一孔土窑洞。那土窑洞前边的“土”字,就印证了它原始、简单、朴实的性格。每家外表看上去一个样,只能从住的位置与窑洞门边和窗外挂着的那一串串火红的干辣椒、金灿灿的黄玉米棒区分开来。它们娇娆的装扮呼唤着:主人,“家”到了。
走进土窑洞的家,马上就能体会到它的第一大功效:那就是“冬暖夏凉”。就说“三夏”大忙季节吧,毒日头不但把麦子晒黄,同时也把地皮像是要烤焦,烈日炎炎下劳作的农民和知青们受着烘烤,挥汗如雨,奋战在打麦场上……下工后,回到土窑洞里,噢,凉爽!舒适的感觉使人立马暑气顿消,温度宜人,宛若开着空调一般。秋去冬来,到了“三九”严寒的冬天,山风凛冽,吹低荒草,户外一片萧条,路上行人裹紧棉袄,护着耳朵,疾步走着,呼出的热气变成了白雾萦绕着。可一回到土窑洞里,不用搓手,不用跺脚,温度适宜,不低不高,坐到“灶连炕”上,抽袋旱烟,云雾缭绕,寒气早没了。
说到“灶连炕”,这是土窑洞的'第二大功效:我们队里的土窑洞都采用灶连炕(或许其它地方亦然),算是科学配套。做饭时的余热烟火,通过土炕的通道抽到窑外的烟筒排掉。节约柴火,做着饭土炕也被熏(烧)热了。说到这儿,我又想起刚下乡时,知青嫌土炕不热,加柴猛烧,致使半夜烫醒,棉被烧着……
土窑洞的第三大功效是:可以根据需要,随意进行扩建、改造。一般土窑洞,三米多高、三米多宽、六米多长的这近二十平方米,就是一家人做饭、吃饭、休息、睡觉的主室了。我刚到山里,第一次走进土窑洞感到很陌生,好奇心驱使着我再往里走走瞧瞧。通过用高粱杆扎梱栽牢的一道隔墙,借着灯光看到,后边比前边大了许多,堆放着农用的工具、杂物。又发现与主窑洞垂直方向的两侧打出的另外几个小窑洞,村里人把它们叫“拐窑”,两米高、一米宽、两米长。走进小拐窑,一米高处的两侧的土壁上又挖出五六个一尺多高,一尺多宽,一尺多深的小方平台,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窑洞的地面上杂乱放着一些果蔬(能保鲜)。土窑洞从外边看,一个门洞,没想到两侧有若干拐窑,拐窑里又有小洞,真说不清一孔窑洞到底挖了多少个洞。不由想起电影《地道战》的场景,外边看不出来,里边却可以发展无穷啊!土窑洞到底算几室几厅?完全根据自己的需要,乐意就挖、就造,不用请示,不用报告!
拐窑里的小方平台上,放置了一件形似大笔筒的黑釉陶瓷罐,油光发亮,引起了我的好奇。这东西我在城里没见过,也不知它是干什么用的。高有一尺许,烧饼大小的口径,两边有拴绳的耳环,姑且就叫它提罐吧。一问主人,才知道它是装做好的“肉臊子”用的。六十年代末,实行的是计划经济、统购统销,很多日用品食品都凭票才能购买。我记着大概有:粮票、肉票、油票、布票、棉花票、肥皂票……那会儿不像今天想买啥就能买啥这样简单轻松。农民辛苦养了一年多的大肥猪,必须卖给供销社,供销社按比例发给你肉票,想吃肉就凭票去买。一次买上二三斤,回到家里,将肉洗净,切成黄豆大小的肉丁,经过翻炒,加入调料,加水、煮熟、炖烂,最后加入稍多一些的盐,收汁入味后即可盛入提罐内,烧肉时浸出的油脂渐渐浮上表面,待凉了以后,一层厚厚的油脂将下边的肉密封起来,因为提罐体高口小,所以油封的厚度增加了不少,放置一年里边的肉也不会变质坏掉。这也是我要说的土窑洞的第四大功效:能保鲜、防腐,仿佛就是一个天然的土“冰箱”。
“老婆子,咱今儿吃肉臊子面。”丈夫大声的吆喝着正在做饭的媳妇。从麦场上回到家,丈夫躺在的炕上,抽着旱烟,等着媳妇将做好的面条端到跟前,这也是陕西农村大男子主义的生动写照。媳妇同样也干了一晌午农活,做饭像是女人的专利,男人不仅不帮忙,反而认为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这理到哪儿谁能与你评说?媳妇提来提罐,先将油封挖起一半放在另一半的油上,再用筷子用力向下挖起肉来,肉团放入盛面条的碗下边,上边放入捞好的面条,然后用铁勺浇上半勺热面汤,递给丈夫,看着丈夫用筷子上下反复的拌、调,若不再需要,才能将原先挖出的油脂再盖到肉上,用小勺再将油封弄平、弄好。一般情况下,丈夫吃肉面,媳妇吃素面,这也彰显出男人在家中的主人地位和威严。当时的山里边,没有电冰箱,生活条件不是很好,采用这办法真好,居然能将肉臊子的保质期达到一年以上。要是没见到,决然不会相信。不可思议啊!
再说说土窑洞的第五大功效:能防天灾人祸。出了两侧的拐窑,再往里走,看到挖出的一级级台阶,沿阶梯逐步登高,手举煤油灯照路,走进一洞,踏着洞内的阶梯越走越高,越走越远,竟然能从窑洞里走到半山坡上的一个极隐蔽处,原来这是土窑洞的后门,用力推开木板,发现散落下的黄土与荒草。一问主人才知,解放前为防土匪挖的暗道。晚上睡觉顶紧窑门,听到土匪来了,从窑后的暗道可以出逃。没想到我们下乡知青才到生产队不久的一天夜里,因前几日连续下雨,所住的土窑洞门前左侧土崖突然发生了塌方,大量的黄土将窑门、窗子掩埋堵严,就是因为有暗道才得以出来。解放前挖的逃跑通道,还真派上了用途,知青们走过了传说中的防匪暗道,使用了许多年都没人走过的这条道。难怪队长在塌方现场,指挥有方神情自若不慌不忙,原来心中有数啊!
塌方的黄土清理了三天,砸断的案板,砸坏的锅碗盆瓢,砸扁的水桶只剩拳头高……现场一片狼藉,知识青年却安然无恙,天灾而不能伤害,命大之人也!回想起来这些事情,仍然记忆犹新,就像发生在现在一样。知识青年也因祸得福,没了灶具到社员家里去吃饭,不用自己捡柴烧饭,当时心想若能长此以往,岂不快哉乐哉!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往事尽情的涌出来。蹉跎岁月,青春记忆,苦乐年华,甘苦参半,今生难忘!
土窑洞啊,曾经在四十多年前你陪伴我一起生活过,曾经在一年四季里享受过你所赐的不冷又不热,曾经亲自体验、领略了你的内脏、功能与效果,曾经得到你的帮助从危难中得以幸运逃脱,曾经让我们知识青年在小山村体验了生活,曾经让我们见证了你的传说。土窑洞我还想满怀深情的对你说:我感谢你!我怀念你!我仍想在你的怀抱中酣甜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