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诗,以饮酒、游仙、美女为题材的最多,后代的文学批评家常以此为李白的缺点。例如王安石就说:“李白诗词,迅快无疏脱处,然其识污下,十句九言妇人与酒耳。”所谓其识污下,就是世界观庸俗。这种批评,虽则也有人为李白辩护,但在李白的诗歌里,高尚、深刻的世界观确是没有表现。他只是一个才气过人的诗人,能摆脱传统创作流利奔放的诗篇。至于对人生的态度,他和当时一般文人并没有多大不同。早期的生活,就是饮酒作诗,到处旅游。后来跑到长安,认识了贺知章。贺知章极欣赏他的诗,把他推荐给玄宗。于是玄宗留他在宫里做一名翰林供奉。“翰林供奉”是所谓“文学侍从之臣”当明皇和杨贵妃赏花饮酒作乐的时候,找他来做几首新诗谱入歌曲。这就是翰林供奉的职务。它并不是一个官。然而李白做了翰林供奉却骄傲得很。他有好些诗自画他当时的得意情况:“归来入咸阳,谈笑皆王公。”(《东武吟》)又云:“王公大人借颜色,金章紫绶来相趋。”(《驾去温泉后赠杨山人》)这是说王公宰相都来和他交朋友了。“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流夜郎赠辛判官》)是说当时和他饮宴的都是王公贵人。“当时笑我微贱者,却来请谒为交欢。”(《赠从弟南平太守之遥二首》)是说从前瞧不起我的人,现在都来巴结我了。此外,他还有不少诗句,夸耀他的得意时候。大约正是这种骄傲自大态度,得罪了不少人,使玄宗左右那些李林甫,杨国忠之流对他不能容忍,在玄宗面前挑拨了几句,他就被放逐出宫廷。他自己说当时是“骑虎不敢下,攀龙忽堕天”,可见他自己也早就觉察到已经处于骑虎之势,正在无法脱身,而被龙尾巴一掉,便从天上摔下来了。
此后,他又恢复了饮酒浪漫的生活,把自己装成一个飘飘然有仙风道骨的高人逸士,不时在诗里讽刺一下政治,好象朝廷不重用他,就失去了天下大治的机会。《盐铁论》里有一段大夫讥笑文学的话:“文学裒衣博带,窃周公之服;鞠躬踧踖,窃仲尼之容;议论传诵,窃商赐之辞;刺讥言治,过管晏之才;心卑卿相,志小万乘。及授之政,昏乱不治。”这些话都切中文人之弊。他们平时高谈阔论,目空一切,“心卑卿相”,人人自以为是伊、吕、管、晏。及至给他一个官做,也未见得能尽其职守。唐代进士初入仕途,往往从县尉做起,可是诗人中也没有出类拔萃的好县尉,而他们常在诗中发牢骚,嫌位卑官小,屈辱了他这样的人才。这种孤芳自赏的高傲情绪,从屈原以来,早就在我国文学中形成一个传统,而李白的表现,特别发扬了这个传统。我以为我们学习古典文学,对历代作家这一种世界观的过度的表现,可以不必重视,更不宜依据他们的自我表扬,而肯定他们真是一个被压制的人才。李白的诗,是第一流的浪漫主义作品,他在盛唐时期诗坛上的情况,正和雨果在法国,拜伦在英国一样。游仙、饮酒、美人,是他的浪漫主义形式;嵚崎、历落①、狂妄、傲岸,是他的浪漫主义精神。但是他对政治社会的认识,还是消极因素多于积极因素。因此,我以为李白的诗,还不能说是一种积极的浪漫主义。就以饮酒为例,李白的饮酒和陶渊明的饮酒,显然不同。陶渊明的饮酒是作为一个农民,在劳作之后,饮几杯酒,以养性全神。他的饮酒的态度是:“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饮酒》之八)李白的态度是:“人生得意须尽欢。”陶渊明说人家“有酒不肯饮”是因为“但顾世间名”(《饮酒》之四),而李白却说:“惟有饮者留其名。”陶渊明为逃名而自隐于酒,李白则为争名而“一饮三百杯”。由此可知,陶渊明的饮酒,对人世社会好象是消极的.,但他的人格却是积极的。李白则相反,他对人世社会好象还积极,而其人格却是消极的。我觉得李白的饮酒诗,只能比之为古代波斯诗人莪玛•哈耶谟和哈菲兹②,而不能和陶渊明相提并论。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这两句诗曾引起过一些封建卫道者的批评,以为李白过于狂妄,难道连先圣先贤如孔子、孟子者,都是默默无闻,只有酒鬼留名于后世吗?编《唐文粹》的姚铉就把“圣贤”改为“贤达”,代李白纠正了失言。这种批评,其实是多馀的,读文艺作品不能如此认真,如此老实。这两句诗,仅是艺术上的夸张手法,不必看成思想的真实。宋代人讲究诗的各种炼句方法,把这种格式的诗句称为“尊题格”。在一个对比中,为了强调甲方而大大地压低乙方,这叫作“强此弱彼”的句法。也就是“尊题”的意思。李白为了夸大饮者,而贬低了圣贤的后世之名。白居易的《琵琶行》云:“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为了夸张商妇弹琵琶的美妙,就说得江州地方没有中听的音乐,有的只是很难听的山歌与村笛。韩愈的《石鼓歌》云:“陋儒编诗不收入,二雅褊迫无委蛇。”为了夸大石鼓诗的典雅,甚至责怪孔子编《诗经》为什么不把这首诗收进去。还说,《诗经》中的大雅小雅两部分的诗都是很“褊迫”而无曲折的。甚至还说孔子是一个“陋儒”。又为了夸大石鼓文的书法,而贬低王羲之的书法是庸俗的:“羲之俗书逞姿媚,数纸尚可博白鹅。”以上二例,也都是尊题手法,在唐诗中是常见的。
李白《将进酒》中经典名句摘抄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见唐·李白《将进酒》。樽(zun尊):古时盛酒的器具。这两句大意是:人生得意的时候且自纵情欢乐吧,莫使金杯空对月色,辜负大好年华。~二句是说,人生得意,当纵情欢乐;要纵情欢乐,就应饮酒,虽未提杯中之物,而用“金樽”、“对月”的形象语言写出,不仅生动,而且将饮酒诗意化了。未写痛饮狂欢,而用“莫使”、“空”等有感情色彩的语言代之,语气更为肯定,更能激起读者的想象力。诗句抒发了作者对社会现实的不满,表现出诗人豪放、旷达的性格。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见唐·李白《将进酒》。复:又。这两句大意是:天生下我这块材料一定有用处,为买酒散尽千金毫不足惜,相信金钱还会重来。天宝十一载.李白正值“抱用世之才而不遇合”之际,于是满腔的不合时宜借酒兴诗情作了尽情的抒发。作者以乐观好强的口吻肯定人生,肯定自我:“天生我材必有用”,这是一个令人击节赞叹的句子。“有用”而“必”,多么自信!简直像是人的价值宣言,而这个人——“我”——是须大写的。人生快事莫若置酒会友,如此破费又算得了什么一—千金散尽还复来”,这又是一个高度自信的惊人之句。这两句足以表现出作者的豪壮和自信的个性,可用以抒发自信自强,激流勇进的胸怀。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见唐·李白《将进酒》。五花马:名贵的马。开元,天宝年间,上层社会的人把马的鬃毛剪成五簇花纹形,叫五花马。这几句大意是:五花的宝马,干金的'狐裘,叫孩子把这些玩意儿都拿出去换来美酒,让我们在这美酒中共同消除那无穷无尽的愤懑与忧愁。为了喝酒,诗人不惜将名贵的五花马,价值千金的狐裘都拿出来换取美酒,以图一醉方休。诗句表现出诗人豪爽的性格,嗜酒如命的爱好,更反映出诗人的抑郁和愤懑,写得悲壮、慷慨.荡人心腑。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见唐·李白《将进酒》。钟鼓馔Czhuan撰)玉:指富贵生活。古时富贵人家吃饭时鸣钟列鼎,饮食精美。这两句大意是:鸣钟列鼎,玉盘珍馐的生活有什么可足贵的,但愿(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唐·李白《将进酒》。这两句大意是:自古以来睿智彻悟之人总会感到寂寞,唯有寄情诗酒者能留下个好名声。此二句抒发诗人心中深广的忧愤。他说古来圣贤“皆寂寞”,实则是说自己“寂寞”,因他常以管仲、诸葛武侯自比;既然是感到“寂寞”,自然要长醉不复醒,自然崇尚饮者,说“惟有饮者留其名”。诗句集中反映了诗人“赐金放还”之后的愤懑及感慨。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唐·李白《将进酒》。会须:应当。这两句大意是:杀牛宰羊,制成美味佳肴,我们要玩它个痛快;如此欢会,应当痛饮三百杯,一醉方休。此二句为我们描绘了一场盛宴,场面之大,可谓空前。菜要整头整头的牛羊,酒要一饮三百杯,这是多么痛快、多么豪爽的诗句,又是多么使人瞪目昨舌的筵席!诗人借着酒兴,抒发豪情,抒发一肚子的不合时宜,抒发对现实社会的牢骚和不满。可借以形容那些豪壮的筵会和表现与会者的勃勃兴致。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唐·李白《将进酒》。青丝:喻黑发。过两句大意是:您没有看到吗?对着高(
《将进酒》全文赏析
《将进酒》中形象的表现了李白桀骜不驯的性格:一方面对自己充满自信,孤高自傲;一方面在政治前途出现波折后,又流露出纵情享乐之情。
在这首诗里,他演绎庄子的乐生哲学,表示对富贵、圣贤的藐视。而在豪饮行乐中,实则深含怀才不遇之情。
李白“借题发挥”借酒浇愁,抒发自己的愤激情绪。时光流逝,如江河入海一去无回;人生苦短,看朝暮间青丝白雪;生命的渺小似乎是个无法挽救的悲剧,能够解忧的惟有金樽美酒。这便是李白式的悲哀:悲而能壮,哀而不伤,极愤慨而又极豪放。表是在感叹人生易老,里则在感叹怀才不遇。诗篇开头是两组排比长句,如挟天风海雨向读者迎面扑来,气势豪迈。“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李白此时在颍阳山,距离黄河不远,登高纵目,所以借黄河来起兴。黄河源远流长,落差极大,如从天而降,一泻千里,东走大海。景象之壮阔,并不是肉眼可见,所以此情此景是李白幻想的,“自道所得”,言语中带有夸张。上句写大河之来,势不可挡;下句写大河之去,势不可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恰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二句为空间范畴的夸张,这二句则是时间范畴的夸张。悲叹人生短促;而不直接说出自己感伤生命短暂而人一下就会变老,却说“高堂明镜悲白发”,显现出一种对镜自照手抚两鬓、却无可奈何的情态。将人生由青春至衰老的.全过程说成“朝”、“暮”之事,把本来短暂的说得更短暂,与前两句把本来壮浪的说得更壮浪,是“反向”的夸张。于是,开篇的这组排比长句既有比意——以河水一去不返喻人生易逝,又有反衬作用;以黄河的伟大永恒形出生命的渺小脆弱。
这个开端未免太过悲伤,然而悲感虽然不免,但悲观却非李白性分之所近。在他看来,只要“人生得意”便无所遗憾,当纵情欢乐。
接下来,便是由“悲”而翻作“欢“”乐”。从此直到“杯莫停”,诗情渐趋狂放,行乐不可无酒,这就入题。但句中没有直写杯中之物,而用“金樽”、“对月”的形象语言来突出隐喻,更将饮酒诗意化了;未直写应该痛饮狂欢,而以“莫使”、“空”的双重否定句式代替直陈,语气更为强调。“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似乎是宣扬及时行乐的思想,然而只不过是现象而已。诗人此时郁郁不得志。奉诏进京、皇帝赐宴的时候似乎得意过,然而那不过是一场幻影。李白希望“平交王侯”的,而在长安,权贵们并不把他当一回事,有的是失望与愤慨。
但李白并不就此消沉。诗人于是用乐观好强的口吻肯定人生,肯定自我:“天生我材必有用”,这是一个令人击节赞叹的句子。“有用”而“必”,非常自信。于此,从貌似消极的现象中露出了深藏其内的一种怀才不遇而又渴望入世的积极的本质内容来。实现自我理想的这一天总会来到的,应为这样的未来痛饮高歌,破费又算得了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这又是一个高度自信的惊人之句,能驱使金钱而不为金钱所使,真足令一切凡夫俗子们咋舌。是何等豪举。故此句深蕴在骨子里的豪情,绝非装腔作势者可得其万一。
几个短句忽然加入,不但使诗歌节奏富于变化,而且写来逼肖席上声口。既是生逢知己,又是酒逢对手,诗人几乎忘却是在写诗,笔下之诗似乎还原为生活,他还要“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可诗人以为“不足贵”,并放言“但愿长醉不复醒”。诗情至此,便分明由狂放转而为愤激。这里不仅是酒后吐狂言,而且是酒后吐真言了。以“我”天生有用之才,本当位至卿相,飞黄腾达,然而现实并不如意,说富贵“不足贵”,乃出于愤慨。以下“古来圣贤皆寂寞”二句亦属愤语。情愿醉生梦死长醉不醒。
“唯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曹植于丕、睿两朝备受猜忌,有志难展,亦激起诗人的同情。一提“古来圣贤”,二提“陈王”曹植,满纸不平之气。此诗开始似只涉人生感慨,而不染政治色彩,其实全篇饱含一种深广的忧愤和对自我的信念。诗情所以悲而不伤,悲而能壮,即根源于此。
以下诗情再入狂放,李白将进酒而且愈来愈狂。“主人何为言少钱”,既照应“千金散尽”句,又故作跌宕,引出最后一番豪言壮语:即便千金散尽,也当不惜将出名贵宝物——“五花马”、“千金裘”来换取美酒,图个一醉方休。这结尾之妙,不仅在于“呼儿”、“与尔”,口气甚大;而且具有一种作者一时可能觉察不到的将宾作主的任诞情态。须知诗人不过是被友招饮的客人,此刻他却高踞一席,气使颐指,提议典裘当马,几令人不知谁是“主人”。浪漫色彩极浓。快人快语,非不拘形迹的豪迈知交断不能出此。诗已告终,突然又迸出一句“与尔同销万古愁”,与开篇之“悲”关合,而“万古愁”的含义更其深沉。显见诗人奔涌跌宕的感情激流。
《将进酒》篇幅不算长,却五音繁会,气象不凡。它笔酣墨饱,情极悲愤而作狂放,语极豪纵而又沉着。诗篇具有震动古今的气势与力量,这诚然与夸张手法不无关系,同时,又不给人空洞浮夸感,其根源就在于它那充实深厚的内在感情,那潜在酒话底下如波涛汹涌的郁怒情绪。
此外,全篇大起大落,诗情忽翕忽张,由悲转乐、转狂放、转愤激、再转狂放、最后结穴于“万古愁”,回应篇首,如大河奔流,有气势,亦有曲折,纵横捭阖,力能扛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