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生已然开始,益处已然获得,损毁已然造成。
2.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对我说:“人生只不过是死亡的仓促反应。”我告诉他别胡思乱想,在我们前面还有最美好的年华。《柠檬桌子》
3.生活是一场骗局,一切都在证明。过去我只是猜想,现在我已确定。《10 1/2章世界史》
4.爱情是许诺之地,是一条两人得以逃脱洪水的方舟。《10 1/2章世界史》
5.那时你还是一个孩子,你认为你拥有了许多朋友,但事实上,你拥有的仅仅是伙伴而已。所谓的伙伴就是那些站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成人,然后又渐渐淡出你的生活的人。于是,你开始了新的生活。
6.爱情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唤醒良心,满足虚荣心,甚至洁净肌肤,但它绝不会带来快乐.爱情里永远有不对等的感情和意图存在.这就是爱情的本质.《柠檬桌子》
7.如果我们在谈论永不复得的强烈感情,我想,可能怀念的是难以忘怀的快乐,亦是难以忘却的痛楚。《终结的感觉》
8.二十几岁的时候,即使你对你的志向和目标很迷茫,很不确定,你却能强烈地感受到生活本身是什么,生活中的你是什么样子,会变成怎样。后来,这种不确定性越来越多,相互交叉,前后纠缠,虚假记忆日渐增加。想当初,你能记住你短暂人生的全部。后来,记忆变成了一件百衲衣。《终结的感觉》
9.作为一个受过暴力教育的十八岁青年,我很熟悉马克思对黑格尔的阐释:历史经常重演,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则是闹剧。《10 1/2章世界史》
10.他要是在我之前了解我的心意该多好啊!我不会跟男的那样讲话,也不会那样听他们说话,更不会那么看着他们的脸。他怎么就是不明白我的心意呢?《柠檬桌子》
11.也许她是对的,他俩是应该努力一起变老,然后指望著时过境迁,心髒变得冷漠坚硬起来。《柠檬桌子》
12.什么事情都不是空穴来风,最糟糕的解释往往就是最安全,也是最真实的解释。《柠檬桌子》
13.时间先安顿我们,继而又迷惑我们。我们以为自己是在慢慢成熟,而其实我们只是安然无恙而已。我们以为自己很有担当,其实我们十分懦弱。我们所谓的务实,充其量不过是逃避现实,绝非直面以对。《终结的感觉》
14.年轻的时候,你一定认为你可以预想到岁月会带给你的苦痛和凄凉。你会想象自己也许会孤单、离异、丧偶;孩子们都长大疏远了你,朋友也相继离世。你还会想象自己地位不如从前,无所欲求——更无人欣赏。你可能会想得更远,想到自己走向死亡,到那时无论有多少人陪伴,都只能独自面对。所有这些都是一味向前看。而你做不到的是向前看,想到自己站在未来的某一点回望过去。去体会岁月带给你的新的情感。比如说,你发现,当你的人生见证者日渐减少,确凿的证据也随之减少,因此,对当下和曾经的你也就没有那么笃定了。即使你是个勤于记录的人——用文字、声音、图片——你也许还是会发现,自己的记录方法很不得法。《终结的感觉》
15.W.H.奥登写道:“我们必须相爱,否则只有死亡。”此话引来E.M.福斯特的一番宣言:“因为他曾经写过‘我们必须相爱,否则只有死亡’,他可以命令我跟随他走。”可是,奥登并不满意这行写于“1939年9月1日”的著名诗句。“那是该死的谎言!”他评论说,“反正我们注定要死亡。”所以,等到再印这首诗时,他把这一行改为更合逻辑的“我们必须相爱,而后死亡”。后来,他索性把这一句全部删掉。《10 1/2章世界史》
16.一扇门打开了,你还没来得及走进去,它就关上了。人控制不了自己的命运,就像用红蜡纸标记过的木材被带着细长杆的工人扔回湍急的流水中一样。但如果真的是这样,他意识到她的人生,从现在开始,将不会有任何变化,他自己也同样如此。从现在。不,从上周差点发生,本可以发生的那一刻起,一直一直,冷若冰霜,保守封闭。从此,偌大的世界,什么也不能阻止他心如死灰,妻子不能,教堂不能,朋友也不能。《柠檬桌子》
17.我们常常想当然,对不对?比如说,我们认为记忆就等于事件加时间。但是事实远非如此:事实更加怪异。是谁曾说过来着?记忆是那些我们以为已经忘记的事情。而且我们理应明白,时间并非显影液,而是溶剂。但是这样理解并不讨好——也对我们无益;对我们过日子并没有什么帮助;于是我们就忽略了这一点。《终结的感觉》
18.人生到了后期,你觉得可以喘口气,歇一会了,不是吗?你认为,活了一辈子,也该歇一歇了。反正我是这样想的。但是到那时你才开始理解,生活是不会有所恩赐的。
19.如果我问您:“什么是人生?”您可能会回答说,说来话长,那不过是一种巧合。因而,问题仍然存在,是什么样的巧合呢?《柠檬桌子》
20.与此同时,我们既嗜读又好色,既笃信精英管理又崇尚无政府主义。在我们看来,一切政治体系和社会体制都是腐朽的,可是,除了追求混沌的享乐,我们一概拒绝考虑别的选项。《终结的'感觉》
21.在那些日子里,我们想象自己被囚禁在某种候宰栏之中,期盼着能被放出来,步入自己的生活。而那一时刻到来时,我们的生活——以及时间本身——都会加快前进的步伐。我们如何知道人生已然开始,益处已然获得,损毁已然造成?此外,我们解脱后只会步入一个更大的候宰栏,其界限起初根本无法识别。《终结的感觉》
22.历史就是胜利者的谎言。历史就像打嗝似的。总是那套把戏,一直都在专职与反抗,战争与和平,繁荣与贫穷之中排灰。不可靠的记忆与不充分的材料相遇所产生的确定性就是历史。《终结的感觉》
23.我们不要操之过急,一下把什么都搞清楚。把问题交给暴躁的无知眼光。……二十个?知情的眼光问道。宗教衰微,偶像尚存;故事已被淡忘,但其象征却仍具吸引力(无知的眼光获胜——这对于知情的眼光而言是何其残酷)。灾难变成了艺术;但这绝不是一个淡化工程。这是释放,放大,解释。灾难变成了艺术:说到底,本来就该如此。《10 1/2章世界史》
24.床上是一块黄金地带,在那里你可以撒谎而没有人来抓你,在那里你可以在黑暗中叫喊哼唧,事后吹嘘你的“表现”。性爱不是表演(不管我们多么欣赏自己的脚本);性爱讲究的是真实。你在黑暗中怎样偎依拥抱,决定了你怎样看待世界历史。就这么简单。《10 1/2章世界史》
25.我扔下高尔夫,拣起网球。不多久,我就把名人堂里所有的大球星打败了,赛场地面有页岩的、粘土的、草地的、混凝土的、铺地毯的——他们想选什么样的地面都行。《10 1/2章世界史》
26.女人和地球上所有的自然循环、出生、再生的联系都比男人密切,男人真要讲起来也只不过是授精者而已。如果女人跟地球和谐一致,那么,要是北面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威胁到整个地球的生存,说不定女人会感觉到这些事情,就像有些人知道要地震了,可能经前紧张就是这样引发的。《10 1/2章世界史》
27.看到了一个不善表达的男人最后的孤注一掷。希望以自己最好的状态见到她。23年来不断演练那个故事,希望她愿意听,能喜欢。真是很卑微的心愿,卑微到他默默的把残疾的手藏在床单下面。爱上别人的时候,我们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柠檬桌子》
28.贝藏松市政档案馆的手稿到此中断,没有交代法庭规定每年一度苦修或忏悔的细节。从羊皮纸的状况可以看出,在过去四个半世纪中,它受到过某种白蚁可能不止一次的蛀蚀,把教会审判官的结束语都给吞噬了。《10 1/2章世界史》
29.凡是阿曼达在这世界上找到神的旨意、仁慈的秩序和严明的正义的地方,她父亲只看到混乱、危险和邪恶。但他们却在审视同一个世界。《10 1/2章世界史》
1、爱一个人,就要爱他本来的样子、日常生活的样子,不能只看见他为爱燃烧的模样。过度的自我中心,是现代人面临的最大的问题。
2、占有欲使人戴上美丽爱神面具,手中却大义凛然地拿着利刃砍向所谓爱人的心窝。
3、从来没怪自己蹉跎了时间,没有好好痛下决心来完成梦想,没有尽力扶植自己可能有的潜能。都在怪过去、赖别人,只能一事无成,在原地踏步走;愿意咬紧牙根看未来、指望自己,人生才能转弯。
4、没有永远的痛,除非你天天提醒自己记得它。
5、作剧的电话也不胜枚举。这种只想在无聊时“凑一脚”的行为,只求自己茶余饭后开心,对他人处境缺乏积极的关心,常是我们对付邻里的生活哲学。
6、把妹是一种天性,也许深深存在于荷尔蒙的基因中。除非他哪一天把妹把不动了,他才会停止猎艳。不过,若到了那一天,他的人生也许会失去光彩,留住他的行尸走肉也无益。
7、一生只爱一个人,是很美的一件事,但不必强求,不必当死顽固。谈恋爱要用心,也可以痴心,但不能过分痴情。
8、你曾经见过百分百依顺、永远不发脾气的男人,在事业上春风得意吗?不,想要有出息,还是得有硬脖子。
9、每个人都渴望在爱里保有自我、不必为爱改变自己,但期望拥有一份无条件包容的幸福,或许自己也得要有些条件才行。
10、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留着也是无益。
11、没有原则的人,把人生弄得像一大片广阔的烂泥巴。
12、婚姻好比琢玉,比的不是谁的玉好,而是谁花的心思多,谁的雕工独到。
13、如果烦恼没用,就不必烦恼。
15、一个十年后想起还觉得温馨的人,才算初恋情人吧!
16、爱是不公平的,你会因为你爱的人为你开的那一次车门而感动。忘记你不爱的人,曾经殷勤地为你开的一千次车门。
17、爱与不爱对女人来说,只是一种感觉,不管爱的理由与分手的理由有多么充分,其实都是附加的,是画了蛇之后才添的足。
18、人生常摆着两条路,走上一条,另外一条已经无缘相亲,回首无益。
19、努力,或许会让你越挫越勇,越成功;勉强,只会让你越勇越挫越失败。
20、说人容易被说难挨。讲地理容易,实行起来困难;说别人容易,让别人说就很难接受;是不是凡人都有同样的毛病?像圣经说的,只看得见别人眼中的砂,却看不列自己眼中的梁木?
21、爱是沙子,有些人是蚌壳,将它吞纳,磨成珍珠;有些人拿它拌成混凝土,筑成坚固的城垛;有些人戏筑沙堡,任它随潮汐起落;有些人,专把沙子放进眼睛里,哭瞎了眼睛。端看你如何对待这沙子。
22、不该和自己不爱的男人浪费青春。
23、讨好朋友而失去自己,迸而感到这样的友谊是一种干扰或伤害的话,恐怕也不是你那些好友所乐意的吧!有些问题,看来像是大环境问题,其实还是你的问题。
24、不必牺牲自己,讨好每个人,是我们在“在意朋友”的同时必须了解的事。过分讨好别人,使你找不到自己,真的道路与做人的原则。我们该对朋友好,但一味。
25、能令人九死不悔一口一口上瘾,上瘾后又一次比一次渴望的东西,一定是世上最好,也是世上最坏的东西。
26、爱的艺术,在于让他明白你的重要,而不是“你除了他什么都不想要”。除非另一方的态度“硬起来”,让他感觉自己的估算不正确,他才可能有自省巴认错的机会。
27、自尊心被伤害比失恋更难承受。
28、你最清楚,自己的要害在哪里,所以如果你为难自己会伤自己最重。
29、人生中真正的成就感,并不是比较得来的。争长短不一定有意义。
30、好人到底能不能当?先要看那个人能不能帮。好心一定不能粗心。看错了人,就会引狼入室。
31、人间不是什么事忍完之后都会天清月明!好在,女人总在分得清楚“孰可忍孰不可忍”后,就会变聪明!
32、境中长大,多数在意的是自己的感受,他们的父母以及这个竞争性的社会,并未告诉他们,不能为了自己不管别人死活。过度重视自我,时时身处情绪的地狱。自己痛苦或受气,就不许他人快乐,甚至不许他人存活。在这种心态下,不会有真正的友谊,也会忘了人性的本质。
33、爱一个人可以全心全力,但如果爱到天地化为零、除了对方什么都不想要,最后,只怕会沦为爱情里的输家。
34、商场巴情场有个共同的规律,你有原则有底线,别人才不会随便踩过来,太过分地讨好别人,徒然丧失自己,对方岂能尊敬一个连灵魂都出卖的个体?
35、如果必须只剩记忆,且让它是美丽的记忆。收拾自己的情绪,承认一些空间,不必一味向牛角尖钻去。
36、尝试着去享受朝气蓬勃的生活,而不是去争结果。凡是人,结果必一无所有,又能贪得什么?
37、爱情何必论长短,刹那真心即永恒。
38、勤奋与松散必须保持平衡,生活的天平才不会歪斜。
39、超过三十岁的男人和女人谈恋爱,如果不是电光石火,就是一场猜心的战争。
40、习惯一个女人,不管爱不爱她,男人还是无法忍受她的离开。
41、互相尊重自由是情人们相处的最高艺术,当“失去自由”变成一个人对一份感情的怨叹时。爱情,已经死亡。
42、有些人终其一生,在外寻找奇花异卉。却从来不知道,最珍奇的植物,已在荒芜的废园中枯萎。
43、没有一个人糟到要放弃自己,去模仿别人。
44、我主张“游戏人间”,看任何东西,要有点游戏式的幽默感。很多事严肃不得,恋爱与婚姻都是。不用严肃,认真即可。
45、再精心准备的菜肴也喂不饱男人想溜之大吉的心。
46、爱一个人可以全心全力,不过,千万不要让他以为,不管他怎么踩你、踢你、欺负你,你都不会走,只因你没有他不能活!
47、人在不理性的时候,嘴里讲出来的话都不经脑袋,自己忘记了。被暗箭伤到的人却会牢牢记住伤口。
48、其实,凡走过的都不是冤枉路。尽避是一条错路。因为人生没法从头再来,所以后悔无益。
49、往好处想,如果没有这些坎坷,我可能还是一个永远涉世未深的女人。如果没有承受过伤害,我的生命必然失去厚度。
50、知道人生并不完美但生活也可以过得还不错。
51、没有过不好的人生,只有不懂认真游戏人间的人。没有谈不好的恋爱,只有自找麻烦的恋爱观。
52、遇上爱情,女人太容易想要付出所有。()然而,爱得太多、投入得太过火,反而容易成为对方的压力,令他喘不过气。
53、男人如果窮時已經很自私,絕不會因為有錢而變得慷慨!
54、有一种筹码,名之为快乐。自己开心,才有能力让别人高兴。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所能供应的爱,也是残障的。
55、不完满的婚姻,让人在孤独中遗憾;完美的婚姻,使人在习惯中消沉。
56、如果不顾一切地牺牲奉献,却始终被视为理所当然、无法被对方打从心里疼爱,耗费大半辈子在忍耐命运或忍耐一个不适合的情人,这样的人生多么遗憾?
57、没有人天生懂得保护自己,从小就懂事的孩子都是不得已。
58、太温柔的男人常在感情上提起后就放不下,使得跟他在一起的女人莫可奈何。男人还是要有些硬脾气,才不会当缩头乌龟,把担子留给女人自个儿解决。
59、女人并不想当男人的第一个女人,而是男人最后一个女人。
60、错过比错爱叫人痛惜。
61、远离笨女人和烂男人,以策安全。
62、热恋期间,彼此都愿意互相容忍双方习惯上的不同,但是时间久了,恋人们就会发现,其实,爱的力量没那么强大,常常连小小的'洁癖都统治不了。
63、一个人乱发脾气,可能有他不得不的原因,也会得到他应得的代价,我们又何必跟着生气呢?脾气来了,福气没了,是他自己的损失吧。
64、女人常以委屈求全为美德,但若委屈不能求全,那问题就不在于妳,当感情忍到握紧的拳头都发抖时,还是得放手。
65、爱情中的给予,值不值得,全凭自由心证。你的付出得心甘情愿才行,因为未必有回报。
66、真正的聪明,得有适度的合群,偶尔能学几声猪叫,也是有才华的证明。
67、不要因为一时的情绪,就急着对生命下判断。有些人,今天和明天的人生观会差很多。如果因为一时情绪掉进谷底就伤人或毁己,明天的自己必然后悔莫及。
68、当他说“我得好好静一下”时,并不意味着,你必须诚惶诚恐,害怕失去他的爱。成熟上午爱人尊重爱人的孤独。
69、当爱情已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到了这么黯淡无光的田地,就像身上的一块死肉…你再怎么扎它,也扎不出痛感来。
70、生活不必处处带把别人送你的尺子,时时丈量自己。
71、理想与现实,往往是一个无能应付现实的人用来做借口的二分法。
72、不少教条还在教女人一味的忍。其实忍耐只能改变有自发性良知的男人,而多半会做出很过份的事情来的男人,都是没有自发性良知的。
73、一个成熟的人,在别人问起过去的情人时,应该有雅量保持适度的缄默。或者说“他是个好人,只是我们不合适”。越云淡风轻越好。
74、男人的心思也很矛盾,如果女人不顺着他意,他会觉得她难搞,如果女人全为他而活,他又会觉得她可欺,没有什么挑战,跟她在一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海湾里有两个平坦小岛般大的浮标横排在一起漂浮着。从岸边到浮标,爬泳需挥臂五十下,从浮标到浮标则需三十下。距离正适合游泳。
以房间来说一个浮标大约有六张榻榻米大小,仿佛双胞胎冰山晃悠悠地浮在海面。海水总的说来清澈得近乎不自然。从上面看,甚至可以真切看见连接浮标的粗铁链及其端头的混凝土系链石。水深约五六米。没有可以称之为波浪的像样波浪,因此浮标几乎不摇不摆,就好像被长钉牢牢钉在海底一般安然不动。浮标一侧有一架爬梯,表面平整整地铺着绿色人造草坪。
站在浮标上往岸边望去,可以望见长长地横亘着的白色沙滩、涂成红色的安全监视台、一字排开的椰树绿叶。风景甚是了得,不过总有点像明信片。但现实毕竟是现实,挑剔不得。沿海岸线一直往右看,沙滩尽头开始有粗糙不
浮标上空成了飞往美军基地的军用直升机的通道。它们从海湾径直飞来,从两个浮标正中间飞过,穿过椰树队列朝内陆方向飞去。直升机飞得很低,凝目甚至可以看见飞行员的脸。机身为深色调的
我们的房间在这两层楼建筑的一楼,窗对着海岸。紧挨窗下是开得正盛的类似杜鹃花的红花,前面可以看见椰树。院里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呈扇状摇头的淋水管“咔嗒咔嗒”发出催人打盹的声响整日往周围洒水。窗框为久经日晒的与四周谐调的绿色,威尼斯百页帘为稍带绿色的白色。房间墙壁上挂着两幅高更的塔希提画。
别墅分四个房间,一楼两个,二楼两个。我们隔壁住着母子两人,似乎我们来之前便一直住在那里。我们最初到这宾馆在总台办理入住手续领取钥匙搬运行李的时间里,这对文静的母子面对面坐在大厅软绵绵的沙发上看报。母亲也好儿子也好都各自手拿报纸,目光扫遍报纸的边边角角,仿佛要把已确定的时间人工
从体形推测,儿子大
每到晚间,他便从轮椅移坐沙发,在那里吃通过客房服务要来的晚饭,然后看书或做别的什么。
房间里当然有空调,但母子俩从不打开,总是敞开门,让清凉的海风进来。我们猜想大约空调对他的身体不利。由于进出房间必然经过两人门口,每次我们都不能不瞧见他们的身影。门口倒是挂有竹帘样的遮帘,大致起到挡视线的作用,然而差不多所有的剪影仍不由分说地闪入眼睛:两人老是对坐在一套沙发上,手里拿的不是书就是报纸杂志之类。
他们基本上不开口,房间总是像博物馆一样静悄悄的,电视声都听不到,几乎可以听见电冰箱的马达声。音乐声倒是听见过两次。一次是夹带单簧管的莫扎特室内乐,另一次是我所不知晓的管弦乐曲,估计是施特劳斯或与其相关的什么人的,听不大明白。除此之外,其他时间真可谓悄无声息。看上去与其说是母子,莫如说更像老夫妻住的房间。
在餐厅、大厅、走廊和院子甬道上,我们时常同这对母子相遇。宾馆规模本来就小,加上不到旅游旺季客人数量不多,所以情愿不情愿都要看到对方。相遇时,双方都不由自主地点头致意。母亲和儿子的点头方式多少有别,儿子点得很轻,只微动下
宾馆餐厅里,我们同这对母子即使相邻也一句话都不说。我们说我们两人的,母子说母子两人的。我们谈的是要不要小孩、搬家、欠款、将来工作等等。对我们两人来说那是我们“二十岁年代”的最后一个夏天。至于母子谈的什么我不知晓。他们一般不开口,开口也声音极低——简直像在使用什么读唇术——我们根本无法听清说的什么。
另外就是他们进餐时实在安静得很,就像手捧什么易碎物件似的轻手轻脚,甚至刀叉声和喝汤声都几乎听不到。为此,我时不时觉得他们的一切都是幻影,担心回头往身后餐桌上看时一切都杳无踪影。
吃罢早餐,我们每天都带上保温箱走去海滨。我们把防晒油涂在身上,歪倒在海滨垫席上晒太阳。这时间里我边喝啤酒边用
每到两点左右,轮椅母于便来到海滨。母亲身穿色调沉稳款式简洁的半袖连衣裙,脚上是皮凉鞋,儿子则是夏威夷衫或开领衫和棉布长裤。母亲戴一顶白色宽檐草帽,儿子不戴帽子,架一副RayBan牌深绿色太阳镜。两人坐在椰树荫下,别无他事地静静看海。叶荫移动,他们也随之稍稍移动。他们带一个便携式银色热水瓶,不时从中往纸杯里倒饮料喝,什么饮料我不知道。也有时候吃苏打饼干什么的。
两人有时不出三十分钟就撤去了哪里,也有时候静待三个小时。我游泳时有时身体会感到他们的视线。从浮标到那排椰树有相当一段距离,因此有可能是我的错觉。不过爬上浮标往椰树荫那边望去,的确觉得他们是在看我。那银色的热水瓶不时如刀刃一般刺眼地一闪。趴在浮标上半看不看地看他们的身影,有时觉得距离的平衡正渐次失去,而只要略一伸手他们即可触及我的身体,甚至以为爬泳爬五十下那点距离的冷水是毫无意义可言的存在。至于何以有那样的感觉,我自己也不知道。
一天天时间便是这样如高空流云般缓缓逝去。一天与一天之间没有可以明确区分的特征。日出,日落。直升机在天上飞。我喝啤酒,游泳。
离开宾馆前一天的下午,我游了最后一个单人游——妻正睡午觉,我一个人来游。由于星期六的关系,海滩上人影比平时略有增多,但还是空旷得很。数对男女躺在细沙上晒太阳,一家老少在水边戏水,若干人在距岸边不很远的地方练习游泳。大约来自海军基地的一伙美国人把绳子系在椰树上打起了沙滩排球,他们全都晒得黑黑的,个子高高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士兵这东西任何时代都一个模样。
四下望去,两个浮标上不见人影。太阳高挂,天空中一片云絮也没有。时针转过两点,可是轮椅母子仍未出现。
我把脚踩进水里,朝海湾那边走到水深及腰的地方,然后开始朝左边的浮标爬泳。我放松双肩,像要把水裹在身上似的缓缓游动。不存在任何游得快的理由。我把右臂从水中拔出,笔直伸向前去,再拔左臂伸出。伸左手时把脸从水中抬起,把新鲜空气送入肺腑。溅起的水花被阳光染成白色。一切都在我四周灿灿生辉。我像平时那样边游边数伸臂次数,数到四十往前一看,浮标已近在跟前。之后正好游了十下,左手尖触在了浮标侧板,一如平时。我就势在海里飘浮片刻,调整呼吸,然后抓住梯子爬上浮标。
想不到浮标上早已有人,一个满头金发的胖得甚为可观的美国女子。从岸上看时似乎浮标上没有人,那大
我滴着水滴爬上浮标,她略略抬眼看了看我,又闭上眼睛。由于她躺着,我便坐在相反一侧,两脚探进水里眼望海岸风景。
椰树下仍不见那对母子。椰树下也好其他哪里也好,都没有两人身影。无论在海岸什么地方,那辆一尘不染的银色轮椅都会径自闪入眼帘,不可能看漏。由于平时每到两点他们便准确无误地现身海岸,今天找不见他们我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习惯这东西真是不可思议。要素只要缺一点点,感觉上就好像自己被世界的一部分所抛弃。
也许两人已经退房返回他们原来所在的地方(无论哪里)。问题是刚才午饭时间在宾馆餐厅见面时根本看不出他们有那样的意思。两人慢悠悠地花时间吃“本日特别推荐”,吃罢儿子喝冰红茶,母亲吃布丁,不像马上要打点行装的样子。
我学那女子的姿势趴下,倾听微波细浪拍打浮标侧板的声音,晒了十分钟太阳。白色的海鸟如用格尺在空中划线一般笔直朝陆地飞去。进入耳中的水滴在太阳光下一点点变热。午后强烈的阳光变成无数细针倾泻在陆地和海面。身上沾的海水蒸发之后,马上浑身冒汗。
热得受不住了抬头一看,原来女子已经起身,正双手抱膝看天。她和我同样大汗淋漓。红色的小比基尼深深吃进胀鼓鼓的白肉里,圆圆的汗珠如爬满猎物的小虫遍布其四周。肚子围了一圈宛如土星光环的脂肪,手腕和脚腕的凹陷处险些消失不见。看上去她大我几岁,当然差别没那么明显,也就差两三岁吧。
女子的肥胖并不给人以不健康的印象,脸形也不坏,只是肉过多罢了。一如
“热得不得了吧?”女子从对面一侧用英语打招呼。声音很高,略带亲昵味,一如大多数胖女人。声音低沉的胖女人我没怎么见过,不知何故。
“的确。”我回答。
“
我把视线投向海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含义——说道:“两点三十分或四十分,也就那样吧。”
女子兴味索然地“噢”了一声,随后手指弄成木铲状,揩去鼻头和两侧鼓起的脸颊上的汗珠。看样子时间几何跟她没多少关系,只不过想问点什么罢了。时间纯属独立存在,可以如此独立对待。
作为我本想钻进冷水游去另一个浮标,又不愿意被她看成回避同她说话,于是决定稍等片刻。我坐在浮标边缘,等对方开口。如此静坐不动,汗水便钻入眼睛,咸得眼球一跳一跳地痛。且阳光极厉害,皮肤绷得紧紧的,到处都像要裂开似的。
“天天都这么热?”女子问。
“是啊,一直是这个样子。今天万里无云,就更热了……”我说。
“在这里住好久了吧,你?都晒得那么黑了。”
“九天了,大致。”
“晒得真够意思。”女子一副钦佩的样子,“我昨晚刚到。到时正下急雨挺凉快的,没想到竟变得这么热。”
“晒得太急,往后吃不消的。得时不时到阴凉处去一下才行。”我说。
“我住的是军人家属专用别墅。”她未理会我的忠告,“哥哥是海军军官,问我来不来玩儿。海军真是不坏,随便你怎么吃,服务又周全。我当学生时越战打得正紧,亲戚中有职业军人挺不光彩的。世道这东西说变就变。”
我点了下头,未置可否。
“说起海军,我的前夫也是海军出身,海军航空队,喷气式飞机驾驶员。联合航空你知道吧?”
“知道。”
“他从海军退伍后,当上那里的飞行员。我当时是空姐,就好上了,结了婚。那是一九七○……多少年了?总之是六年前的事了。啊,常有的事。”
“是吗?”
“是的。航空公司机组人员上下班时间全无章法,同伙人无论如何都要搞到一起。毕竟神经运行同一般人不太一样。这样,我结婚不工作后,他又跟别的'空姐搞上了。这种事也常有的。从空姐到空姐,一个接一个。”
“现在住哪里呢?”我换了个话题。
“洛杉矶。”她说,”你去过洛杉矶?”
“NO。”
“我出生在洛杉矶。后来因父亲工作关系搬到盐湖城。盐湖城可去过?”
“NO。”
“是不该去那种地方的。高中毕业上了佛罗里达一所大学,大学毕业去了纽约市。婚后去旧金山,离婚又返回洛杉矶。最终回到原地。”说着,她摇摇头。
这以前我从未见过胖得像她这般厉害的空中小姐,觉得颇有点不可思议。体格好得如摔跤手的空姐、
如此之胖会是怎么一种感觉呢?我思考了一下。但太热了,热得我什么都思考不成。世上有适于想象力的气候和不适于的气候。
“你住哪儿?”女子问我。
我手指自己住的别墅告诉了她。
“一个人来的?”
“不是,”我摇摇头,“和老婆一起。”
女子嫣然一笑,略略歪起脖子。
“新婚旅行?”
“结婚六年了。”我说。
“
我觉得不大自在,换个姿势再次往岸边望去。红漆监视台依然没有人影。游泳的人数少,监视游泳安全的青年人肯定无聊得很快去了哪里。他不在后便挂出一块牌子,写道“安全员不在安全责任自负”。安全监视员是个晒得
轮椅母子还是没有出现。他们平时坐的那条长椅上坐着一个穿白色半袖衫的看报纸的老人。美国人仍在打沙滩排球。小孩子们在水边筑沙城或互相撩水嬉戏。海浪在他们周围化为细小的水沫溅开。
一会儿,海湾那边飞来两架
“
“有可能。”我说。
之后我抓住合适时机向她告别,跳进海往岸边游去。游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想保温箱里的冰镇啤酒。中途停下来回头往浮标上看去,她朝我挥了挥手,我也轻轻挥手。从远处看,她
回房间稍睡了个午觉,六点在食堂一如往日吃晚饭。没见到那对母子。从餐厅回来时两人的房间不同平日,门关得紧紧的。镶着磨砂
“那两人已经退房了?”我问妻。
“退没退呢,没注意。原本人就安静,没怎么留意,不清楚。”她一边叠起连衣裙往旅行箱里放一边兴味索然地说,“那又怎么?”
“也不怎么。只是两人都例外地没在海边出现,心里有点犯嘀咕。”
“那,可能退房走了吧。像是住了相当一些日子了。”
“是吧。”我说。
“迟一天晚一天大家都要撤回到哪里去的。这样的生活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是啊。”我应道。
她合上旅行箱盖,放到门旁。旅行箱仿佛什么的影子,安安静静蹲在那里。我们的休假即将过去。
一醒来我就看枕边的旅行钟,涂着绿色夜光粉的长短针指在一时二十分。我醒来是因为异常剧烈的悸动,简直就像整个身体都被摇动起来。往心口窝一看,胸部肌肉正一
我下床在地毯上盘起腿,腰笔直挺起,深深吸气,吐出。又放松双肩,把注意力集中在肚脐那里。这类似以舒缓身体为目的的伸展运动。如此反复几次,悸动一点点减弱,稍顷退回到平日那种若有若无的须相当注意才感觉得出的微
我猜想是游泳游过头了,加上强烈的阳光和长期的疲劳——几种因素加在一起,致使身体一瞬间发生了摇动。我背靠墙,双腿伸直,手脚往各个方向缓缓移动。
尽管如此,在这别墅房间的地毯上我还是不能不认识到自己已经穿过青年阶段而步入体力退潮时期。诚然我还年轻,但那已不是了无阴
妻在从窗口泻入的莹白的月光下酣睡,竟如断气一般,连个呼吸声也没有。说起来她总是睡成这副样子。我脱去汗水浸透的睡衣,换上新短裤和T恤,然后把桌面上的袖珍瓶“野火鸡”揣进口袋,为了不惊醒妻子,轻轻开门走到外面。夜晚的空气凉瓦瓦的,地表潮乎乎的草叶气息如雾霭弥漫开来,让人觉得简直像站在巨洞的洞底。月光把花瓣、
不困。意识清醒得如冰冷的陶瓷,仿佛压根儿就不存在什么睡眠。我绕着别墅信步转了一圈。四下
绕别墅转罢一圈,我从院子草坪——在月光下看去犹如结冰的圆形水池的草坪——正中直线穿过,而后沿及腰高的
坐轮椅的青年单肘
目睹他孤零零地独处还是第一次。我已经极为自然地把他的形象和他母亲的形象融为一体了,所以见他只身一人便不由心生诧异,甚至觉得目睹这一光景本身都有失礼节。他一如平日穿一件橙黄色夏威夷衫、一条棉布长裤,全身纹丝不动,以同一姿势定定地看海。
我略一迟疑,决定尽可能不惊动他,从能进入他视野的方向缓缓朝那边走去。走到离开两三米远时,他朝我这边转过脸,像往常那样点一下头。
“晚上好。”我声音很低,以免打破夜的寂静。
“晚上好。”他也低声寒暄。
我拉过他旁边桌子的园椅,弓身坐下,往他所看的那个方向看去。海岸上,如被掰下半边的松饼一样的、长满尖尖矮矮锯齿的岩地一直铺陈开去,不是很大的海浪扑在上面。海浪在岩石之间如别致的时装饰边一般白闪闪地四下溅开,旋即退下阵去。饰边形状不时出现微妙的变化,而波浪的大小本身却如规尺测出一般整齐划一。波浪没有堪称特征的特征,如钟摆一样单调而忧郁。
“今天没在海滨见到啊。”我隔着桌子搭话。
他双手交叉在胸前,转向我。
“嗯,是的。”他说。
接下去他沉默片刻,只是静静地呼吸。听呼吸声他仿佛睡了过去。
“今天一直在房间休息。”他说,“因为母亲情况不好。话虽这么说,也并非身体情况具体有什么不好。总之是精神上的。或者说神经上的,神经亢奋。”
如此说罢,他用右手中指肚擦了几下脸颊。尽管时值深夜,但他脸颊上没有胡须变长的形迹,一如光溜溜滑润润的瓷器。
“不过已经不要紧了。母亲现在睡得正香。她这点和我的腿不同,只要睡上一夜就会恢复过来。当然不是说彻底根除,但现象上基本没问题。一到早上就有精神。”
他又
“这种话没什么意思吧?”他说,“对健康人谈有病的事,的确是够自讨没趣的了。”
哪里,我说,一切完好无损百分之百的健康人世上根本没有。我这么一说,他轻轻点头。
“神经病症的表现方式是千差万别的。原因只一个,结果却无数。好比地震,释放能量的质是同样的,但由于释放位置不同,地面表现绝对千差万别。有的地方一个岛冒出来,有的地方一个岛陷下去。”
他打了个哈欠。打完哈欠,道了声“失礼”。
他非常疲倦,看情形随时能睡过去。于是我说是不是该回房间休息。
“不,您别介意。”他说,“样子或许困,其实半点不困。我一天睡四个小时足够了,而且天快亮时才睡。所以这个时间一般都在这儿发呆,不必介意。”
如此说罢,他拿起桌面上的沁扎诺烟灰缸盯住不放,
“就母亲来说,怎么说好呢,一旦神经亢奋,左半边脸就慢慢僵硬。还变冷,以致口和眼睛无法活动自如。说奇妙也真是奇妙的症状。不过请您别看得过于严重——和致命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直接关联,仅仅是症状,睡一觉就好。”
我点点头。
“还有,请您瞒着母亲,不要提起我说过这些话。母亲十分不乐意别人谈自己的身体。”
我说那当然,“再说明天一早我们就退房回去,已经没有说的机会了。”
他从衣袋里掏出手帕
“那可就寂寞了啊。”他说。
“遗憾。毕竟有工作等着。”
“不过有地方可回总是好事。”
“也得看回什么地方。”我笑道,“你在这里住很久了?”
“两个星期吧——也就那样。第几天记不大清楚了,差不许多。”
“往下还要住很久?”我问。
“这个么——”说着,他左右轻轻摇头,“一个月或两个月,就看情形如何了。我不知道的。就是说不是我决定的。姐姐的丈夫在这家宾馆有很多股票,我们住起来非常便宜。家父经营瓷片公司,实际上将由姐姐的丈夫继承。说实话,我不大中意这位姐夫,但家族成员不可能由我挑选。再说我讨厌并不等于姐夫就是个叫人讨厌的人,因为不健康的人往往心胸极度狭窄。”
说到这里,他又闭上眼睛。
“总之他生产很多瓷片,公寓大厅用的那种高档瓷片,还有好多家公司的好多股票。一句话,能干。家父也这样。总而言之,我们——我的家族——明显分成两类:健康人与不健康人、有效益的人和无效益的人。所以作为结果,除此以外的标准势必模糊起来。健康人生产瓷片、巧用财富,逃税漏税,养活不健康人。作为一种机制、一种功能性本身,倒是天衣无缝。”
他笑了笑,把烟灰缸放回桌面。
“都是人家定的——那里住一个月,这里住两个月!这么着,我就像下雨似的或去那边或来这里。准确说来,是指我和母亲。”
这么说罢,他又打个哈欠,目光转向海岸。波浪依旧机械地拍打着岩石。皎洁的明月已浮上离海面很高的地方。我
“家庭这东西很有些奇妙,美满也罢不美满也罢。”他边说边眯细眼睛望海,“您也是肯定有家庭的吧?”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我说。没有孩子的家庭,我不知能否称为家庭,说到底,家庭不过是有某种前提的契约罢了,我这么说道。
“是啊。”他说,“家庭这东西本质上是必须以其本身为前提的,否则机制就运转不灵。在这个意义上,我好比一面旗,也可以说很多事情都是以我不能动的腿为中心展开的……我说的意思您可理解?”
我想我理解,我说。
“我对这一机制的论点是:缺憾向更高级的缺憾冲击,过剩朝更高级的过剩跨进。德彪西提到自己歌剧的作曲迟迟不得进展时这样说道——‘我每天忙于驱逐她制造的无’。说起来,我的工作就是制造这个无。”
他就此打住,再次陷入他失眠症式的
我从口袋里掏出小瓶威士忌置于桌面。
“喝点好么?杯子倒是没有。”我试着说。
“不,”他浅浅一笑,“我不喝酒的。水份那东西基本不摄取。您别有顾虑,一个人喝好了。我不讨厌看别人喝酒。”
我把威士忌从瓶口注入自己口中。胃里暖暖的,我闭目片刻,体味着暖意。他从旁边桌子定睛看着我。
“对了——也许我问得奇怪——对刀您熟悉么?”他突然说道。
“刀?”我惊愕地反问。
“嗯,刀。切东西的刀。猎刀。”
“猎刀我不太懂,若是野营用的不很大的刀和瑞士军刀倒是使过。”我回答,“当然,这不等于说我对刀具有多么详尽的知识。”
听我这么说罢,他用手转动轮椅的两轮,凑到我桌前,同我隔桌相对。
“其实我有把小刀想请您过目。大约两个月前弄到手的,但对这类东西我一无所知,所以想请谁看看,大体告诉我是怎么一件东西。当然我是说如果不打扰您的话。”
谈不上什么打扰,我说。
他从口袋里取出长约十厘米的木片,放在桌上。木片为浅
“您别往怪处想。”青年说,“我不会用它伤害别人或伤害自己,绝没那个念头。只是有一天心血来潮,想刀想得不行。什么缘故不知道,也许是在电视或小说中看到刀的关系,这也记不确切了。但不管怎样,我就是想得到一把属于自己的刀,于是托熟人买了这把来。在体育用品商店买的。当然瞒着母亲,其他任何熟人也都不晓得我揣刀走来走去——我一个人的秘密。”
他从桌上拿起刀,在手心里托了好一会,就像要称出其微妙的重量,之后隔桌递到我手里。刀沉甸甸的。木片原来是为了防滑而镶嵌在黄铜上的,主体几乎全由黄铜和钢制成,所以才比看上去的有重量。
“请打开刀刃看看。”他说。
我推压刀柄上端的凹坑,用手指拽出有重感的刀刃。随着“咔
刃形也令人叫绝。厚
我在月光下仔细察看,试着轻晃几下。一把款式与使用感完美结合的高级刀具。想必切东西也相当了得。
“好刀啊!”我说,“更多的我不知道,总之手感好、刀刃看上去结实、轻重适中,是件好东西。往下只要好好过一遍油,保你终身受用。”
“作为猎刀不太小点?”
“这么大足够了,太大反而不好使。”
我把刀刃“喳”一声折回,交还给他。他重新拉出刀刃,在掌心里灵巧地打个滚,颇有些像特技表演,但由于刀柄有分量,还是可以做到的。继而,他像瞄枪筒准星一样,闭起一只眼朝月亮笔直地伸出刀刃。月光把他的刀和他的轮椅历历显现出来,看上去
“您不能切点什么?”他说。
无理由拒绝。我握刀在手,往近旁椰树干刺了几下,斜着削下树皮。又把游泳池旁的廉价发泡塑料凸形板利利索索地来了个一分为二。锋利无比。
我把周围大凡看到的东西一个又一个切开。切着切着
“我时常做梦。”青年说。他的语声听起来似乎是从深洞底部传上来的。“梦见一把刀正从脑袋里面对准记忆的软肉扎去。痛不怎么痛,只是扎罢了。各种各样的东西随后逐渐消失,只有刀如一节白骨剩下。就是这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