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黄的时候,杏儿就成熟了。孟夏时节,布谷鸟在天空咕咕叫着,金黄的麦田随风拂过,掀起阵阵迷人的麦浪。这个美妙的初夏,火红的石榴花尽情绽放,枝头的杏儿已经熟透,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杏儿,是带着春夏两个季节的大自然精华而来的。早春之时,细雨霏霏,小小的杏花探出脑袋,用一种清纯之美迎接春天,继而杏花变成青杏,仿佛青涩的二八少女。到了五六月的初夏,杏儿由青变黄,一个个圆润而丰腴,就像是成熟的少妇,风姿无限,美丽迷人。
故乡的麦黄杏,是杏子中的早熟品种,深受人们喜爱。麦子黄了,大片大片的原野处处金黄,麦香的氤氲弥漫中,混合着一股别样的香甜气息,那是熟透了的黄澄澄的'杏儿。麦收时节,勤劳而辛苦的乡亲们顶着烈日骄阳,让麦子颗粒归仓,渴了饿了,在自家的院子里或者房前屋后的杏树下摘几个杏儿吃,生津解渴,劳乏顿消。
记得小时候,家里的院子中有一棵大杏树,暮春时节,枝头上坠满了一颗颗青青的杏儿。我看着眼馋,趁着大人不在,爬上去摘杏儿吃,一口咬下去,满嘴的酸味,吃饭时牙齿还是麻酥酥的。一旁的姐姐笑着说:“你这个小馋猫,太心急,杏儿还没熟呢。”我问她:“那杏儿什么时候成熟呢?”她回答:“这是麦黄杏,你看到麦子黄了,就可以吃了。”
于是我天天盼望麦子变黄。终于,这一天来临了。仿佛施了魔法似的,一夜之间树上的杏儿全部变熟,金黄而饱满,压弯了枝头。赶忙摘下一个,来不及清洗,放在衣服上擦拭几下,就吃起来。熟透的杏儿软软的,含在嘴里,汁水饱满,酸甜适中,味美醉人。
沿着季节的方向,凉爽的夏风轻轻地吹着,麦子再一次变黄,杏儿沉甸甸地挂在枝头,预示着丰收和希望。麦香阵阵,杏儿甜甜,漫步在如此美妙的初夏时光里,我的心儿已醉……
年轻的时候常年坚守工地,很少有休假的想法,渐渐地年龄大了,总觉得欠家人点什么,于是最近两年就有了每年请假回家探亲的想法,钱这东西一辈子挣不完,时间这东西一辈子都总是缺短。因此人生路短,偶尔给自己放放假,回家和家人团聚团聚,或许内心里会觉得是一点点安慰,也算是赎了自己的罪孽吧。
每一次回家的心情都是激情满满,总想把自己的假期打理得井井有条,尽量让自己的假期过得特别有意义,让每一天都认认真真地度过,然而只要家在乡下的人们,只要是农民身份,只要家里有耕地,那里有那么多的时间供自己去浪漫潇洒。因此每一次回家都是围着家里的农活和日常琐事打转转,假期结束了才发现自己回家啥事都没干成,只是偶然的小住或者歇歇脚而已。至于什么老家的细微变化,还有故乡的美好风景,基本上都没有心思去仔细理会。一般情况下,都是在上车后的疲劳中一晃荡就成了一片模糊,远远地消失在了群峦和尘烟里。
这次回家,稍有不同的是临行前一天下午偶尔闲暇,于是就在自己家里的院子里和小孙子逗圈,一阵打逗疯玩后浑身是汗,所以就蹲着地上,把自家的院子详详细细地端详了一遍,不祥细端详倒还罢了,经过仔细地琢磨后,倒让我吃惊不小,原来麦黄杏不但熟透了,而且已经开始瓜熟蒂落。其实放在过去,麦黄杏熟蒂落,杏树她根本是没有什么感想,我也没有必要无病之呻吟。可今年的麦黄杏确实落了,却让我特别地伤心,特别地情绪低落……
麦黄杏,在老家就是人工嫁接的家杏,这种嫁接杏成熟时间恰好就是老家的收麦时间,因此麦黄杏仅仅是和其他杏儿在成熟时间上的区别。再要说和其他杏有区别,也就是人工家养和野生的区别,这种嫁接的家杏比起山里的野生杏,个儿大杏肉多,味甜皮薄没有柴丝脆嫩,算是杏中的佳品,吃完杏还可以取杏仁,杏仁还可以入药,杏仁露就是苦杏仁制作的。麦黄杏杏仁不苦个头大,实用无毒可以做油茶,当然野生杏也有麦黄时节成熟的,不论野生杏还是家中养植的麦黄杏,虽然都是水果,但不能过食,过食对胃不好,可以引起呕吐、胃酸、头晕、浑身发软等等症状。
土地承包联产责任制以后,家里的水果还不是很多,也因为经济短缺的原因,在老家收麦子期间,往往也就是南方的雨季,因为雨季当地或多或少会受大气候的影响出现小雨或者连阴雨;另一方面我们家的地理条件,正好处在彬县到宝鸡麟游这段路程的中间,距离西庙头国营林场只有三四十公里,山多大沟,森林茂密,因此各种野果树多也不在话下。每年的麦黄时节,收野杏、木瓜、野草莓、野葡萄。到了八月份又去收野生海棠、梨、核桃、木耳,猎人们就开始打野兔、野鸡和獾等等,山里的野味特别地多。从小大山在我心里的位置特别地神秘,如今的大山更是充满了迷人的魅力,这已经是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为了吃到麦黄杏,为了搞到很多杏仁卖钱给自己赚学费,也算是勤工俭学的'一种形式吧,可以说在我们当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几乎很多人和很多家庭都在麦子收割时间,去山里收获麦黄杏。成熟的麦黄杏遍布山野,到底去哪一座大山上去收摘野杏,要看你对大山的熟悉程度了,我和父亲几乎都去山里收过麦黄野杏,收麦黄杏的经历今生难忘,可以说溃不成军,一言难尽……
那时候的我只知道杏好吃,村子里男女老少拉着架子车、担着担笼去山里打杏,我的身体里就像打了鸡血,匆忙给自己在厨房准备上吃的馒头,用绳子捆绑好担笼,拿上打杏的必要工具,虽然打杏天都在下雨天,但是大家一路有说有笑,风起云生,不觉得二三十公里的路程很快就进山了。
永寿梁北坡的关山、黑牛窝、后沟、红花沟,背后坡、九只窑、刘家沟等等那些熟悉的名字,这些山头距离西庙头国营林场都不远,洋槐树林、松柏林、灌木从林环境湿润,碧绿的深林简直就是一个绿的海洋,是一个花的世界,森林里边的野鸟、野兽、野花、野果可以说目不暇接,层出不穷,根本数不清说不完,一个渺小的人走进绿色的自然世界,简直渺小得连颗微尘弱粒都不是,那时候幼小的我没见过世面,总觉得我们的老家西庙头林场已经是世上最美的世界,不过现在也是我心里的最美世界,那里没有污染,那里天蓝水清,那里是没有开垦的处女地,那里是人间的世外桃源,那里是我的天堂……
山里的杏树一般树冠都不是很大,因为是自然生长,树型都和普通灌木没有太大区别,因此打杏的伙伴们只要走进树林灌木丛,随手就可以摘下来杏,年幼的我,不知道吃杏的过量会给自己身体带来麻烦,饥饿了就着馒头吃杏,口渴了林子里的清泉里喝凉水,等吃的差不多快饱了,才发现前方的杏儿更大更好吃,不理智不节制地吃杏,最后终于身体不支倒在了杏树下。夕阳西下,村子里一起打杏给牲口割草的邻家大爷用他的马拉车把我送回了家里。因为食用杏肉太多,几天我都没缓过神来,从此进山再不敢冒然放荡不羁。
打回来的杏家人品尝到夏果,自己心里喜悦不提,更让人喜悦的是吃不完的杏肉晒成杏脯吃,杏核砸碎取出杏仁卖钱,虽然一斤杏仁两角钱不是很多,对于那个物质经济紧张缺乏的岁月,杏仁所卖十几元钱也是一个很丰厚的收入,既可以补贴家用也可以给自己交学费,不能说不是一件童年最有意义的美事,如今回想起来细细品味,觉得自己的童年比起城里孩子一点都不差。
到了九十年代家里粮食够吃了,家庭经济已经开始复苏,家家盖了新房,加上提倡种植果树致富,父亲也学会了嫁接技术,因此房前屋后的各种果树成荫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诸如梨树、苹果树、核桃树、李子树、麦黄杏树等等多得数不过来。我也曾经用自家的架子车拉着卖过杏。只是如今时代,只要是农民出产的农产品拿到集上十元钱五斤都没人正眼相看。曾记得父亲有一次在街道里去卖自己家里的彬州酥梨,有买梨者跟父亲搞价钱,一斤彬州酥梨给父亲五分钱,父亲拉着架子车赶集回家,个个硕大的酥梨送人的送人喂猪的喂猪,春天园子土地还没有解冻,父亲就把所有梨树挖了当柴火烧,地里又种上了小麦。粮农果农菜农,沾农都不行。梨园柿园菜园,是园成监狱。三农难啊!
到今天,村子里年轻人进城务工安家落户,家里就剩下了弱老病残,就是这金黄的麦黄杏也未能免受冷落,别说进山打野杏摘野果子吃,就是家里人工嫁接的麦黄杏,麦子收完落了一院子,年迈的父亲佝偻着身躯,每次弯腰都是那么艰难,一个,两个……干枯如竹棍的手终于捡拾了满满一篮子,看不下去的我接过父亲手里的麦黄杏篮子,爬上院边的杏树,使劲的摇晃,终于一树的麦黄杏落了一地,夕阳西下晚照,我手里的麦黄杏全部变成了一筛子的杏核……
如今这个物质丰富的时代,我一直在想,乡愁又是什么呢?物质的肆意浪费,又怎么就没有人感觉到是罪过呢?
当妻子把一盘水灵灵,黄橙橙的麦熟杏放在茶几上让我品尝时,才提醒我时间已经步入了六月。看着这些麦熟杏,我仿佛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麦香,品尝到了太阳炙热的味道,耳边回响着那句古老的歌谣:“杏儿黄麦飘香,新媳妇的间叉轱辘到门上。”流年记忆中夏收的情景依稀就在眼前。
那时,农村还没有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每到小麦成熟季节,十几亩大小的麦场就肩负着收获生产队七八百亩小麦的艰巨任务。这不,一进五月,生产队的主要任务就是割场。如果老天有眼,在五月份下一场透雨,那就省事多了。人们只需把去年的麦场一耙一耱,在上面撒上一层薄薄的麦间,然后套着老牛拉的碌辏,碾过几遍,一个平整黝黑的麦场就割好了,只等着开镰拉回的小麦。若果苍天无眼,久旱无雨,生产队只好发动所有男女劳力,担水割场。男的担,女的泼,热火朝天。麦场像一位高傲的公主,也很娇贵,须泼到泼透,不然就不能把她割得平坦发亮。
这时候,谁家有娶的新媳妇,娘家人就会来到女儿家“看麦熟”。来时少不了采摘一篮子麦熟杏,烙上几个又圆又大,又白又厚的间叉轱辘(馍馍)。这个民间风俗寄予着娘家人对女儿的祝福,希望女儿到婆家生活圆圆和美。婆家人也不会独自享用这些杏儿和馍馍,公婆总是把那些亲家母烙的间叉轱辘切成一牙一牙的,用篮子一提,来到村道,逢人就发上一块。大家吃着香甜的馍馍,免不了赞扬媳妇娘家几句,说上几句美好的祝福。馍馍虽然发完了,公婆空空的篮子里却盛满美好祝愿和乐呵呵、美滋滋的感受。
时间步入六月,浓浓的麦香就给农家小院的一颗颗又圆又大的杏子,着上了一层金黄,麦熟杏熟了。当人们吃着酸酸的甜甜的麦熟杏时,田野里便掀起了一波一波地金黄色的麦浪。这时,女劳力拿着毛巾,挥动着明亮锋利的镰刀蘸着汗水抒写着一行行快乐的田园诗;男劳力套着大马车,荷着铁叉,伴着马脖子上铃铛的`阵阵脆响,用力量咏唱着一车车的丰收的歌谣。
当拉回的小麦在麦场上堆成一座又一座小山的时候,田野的小麦就收获完了。这时,人们的主要任务就成了碾场。早晨,黎明。生产队的铁铃刚刚敲响,人们便不约而同地从家里扛着木叉,纷纷走向麦场。小伙子用麦钩从麦山上把一堆堆麦子拉到平整的麦场中,其它劳力便很快把这些麦子摊好。当夏日的朝阳斜映在麦场上时,十几亩的大场就在人们的汗水流淌中摊好了。这时,阳光的味道变得炙热起来,大家都云集在老柳树底下栖息。生产队想得周全,一桶桶半热的开水早已放在了老柳树下,旁边放着几十个喝水的老碗,只等着渴急了农人狂饮狂喝。你饮完了他饮,她喝完了你喝,谁也顾不得嫌弃谁的嘴臭,谁的嘴干净不干净,只为解解口渴,只为心里滋润。
吃过早饭,人们没等生产队里的铁铃敲响,有不少人便早早来到老柳树下,等候着捲场。等人来得差不多了,大家一字儿摆开,一个跟着一个,用木叉把平摊在麦场上的小麦轻轻挵起,目的是让太阳能晒到,风儿能吹到每一根小麦。
当小麦在太阳的照耀下,在暖风的吹拂下干透后,这时的农人是最惬意的。等待翻场的人都坐在老柳树下喝水乘凉,麦场上只有十几个老农套着牛或骡子拉着碌辏在碾场。十几个一字摆开,各占一片,任务分明,互不侵犯。老人们头戴草帽,一手执着长鞭,一手拉着一条长长的绳索,吆喝着牲畜转着圈碾着场。牲畜在一圈一圈地转着,他们听着碌辏碾过发出悦耳的吱吱声,心里也乐滋滋的,有的竟惬意地吼着“王朝马汉一声吼---”那粗狂的秦腔一浪一浪地回荡在麦场,和着淡淡的麦香飘出很远很远。
头遍碾好,大家开始翻场,翻完场再碾,直到碾过第三遍小麦的颗粒多数落在了麦间底下,才算把场碾好。最为忙碌最为壮观的场面就是下午起场。仿佛是一场大仗到了最为激烈的时刻。只见男女老少齐上阵,翻场的翻着,挑麦间的挑着,大家根据自己的特长,把功能和力量发挥到极限。那时,最有效最先进的武器,就是间叉。只见一个小伙子推着间叉,在两个妇女的掩护下,朝着一大堆麦间用力地插去,那堆麦间就乖乖地躺在间叉上,等待着把它送到周围的麦间堆。就这样一下一下,满场的麦间在几个先进“武器”的作用下,不大功夫就被这间叉吞噬完了。麦场的周边隆起了一道道高高的麦间堆。有力气的女人们用撒叉撒过长麦间后,这时,我们这些小不点就出场了。大伙推起拥板,把留在场面上的小麦颗粒和麦糠一起推向麦场的中央。初生牛犊不怕虎,起初我们还飞快地推着,不大一会,就推不动那厚厚的麦糠和颗粒了。这时,不用人指挥,总有大人们主动会接过我们手中的拥板,用力地向前推着。
当夕阳快要落下的时候,一大场小麦颗粒被人们用汗水和智慧堆在了一起,场,起完了。这时,红红的晚霞刚刚收敛了她那炙热的余晖,一阵阵风儿便携着缕缕清凉习习吹来。劳累一天的大人们坐在杈把上、扫帚上、拥板上做暂短地歇息。我们这些孩子就愉快地玩起来。捉迷藏的、老鹰捉小鸡、打闹的、翻跟头的...经过若干次碌辏碾过,麦场平展展的,黑黝黝的带着丝丝的凉意,带着清新的麦香。孩子们尽情地表演给劳作了一天的大人们倦意的脸上写上了些许的醉意。
随着时代的进步,现在的夏收用上了收割机,它无形中缩短了夏收的时间,也让麦场和那些特有的农具永远定格在人们的记忆里。但是那酸甜的麦熟杏和那浓浓的麦香味却让人们忘不了那过往流年的记忆,让人们永远怀念着、咀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