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街那儿有家北方书店,我与梓涵姐时常约在那儿附近吃饭,然后顺路去逛逛。有次我说顶喜欢张爱玲那本《流言》集的名字,记得英国诗人济慈的墓志铭写过:“这里埋葬的人,他的名字写在水上。”不知道张爱玲是否也取此意。“流言”读起来也有点像小报的名字,漫街的流言蜚语。梓涵姐听完随口说要送我一本。这大概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了。后来她到真的送了一本《流言》集给我,还在上面写了字。漂亮的文字,精心的句子读着都让人喜欢。书的封面是那种民国闺秀常穿的旗袍蓝,上面淬着碎花的淡印,一本小书就这样集聚了民国的典雅之气,放在架子上远远的望着,很像娶回了旧时闺秀的感觉。
《流言》中“双声”一文写的极好,笔调雅致,用字精巧。开篇处讲与炎婴在咖啡馆的那一段,读来总有种“入画”的感觉,嬉笑声似就在耳边。那文字端的“嬉笑声”写活了小女人的可爱种种,有些像旧时的工笔画,艳俗中是细腻的雅致。《流言》集中写生活的文字我向来都爱读,张爱玲的笔端饱含了旧民国的韵味,韵味泛起时又带着细腻的精致,读着那些平仄有律的句子,很像在读英国十八、九世纪的古诗。忘记了在哪本书里看到过,说读英语诗句总要大声的朗诵,韵律间会跳出极漂亮的音色,诗就成了最动听的话。想来这是遗传了荷马时代的旧例,被朗诵的才能称为诗,现代的'诗作,只能算是披着“诗衣”的文字。
我喜欢听女人读英文古诗,读弥尔顿、读彭斯读布莱克的都好听,华兹华斯与柯勒律治的也好听。虽然大多时候是听不懂的,但那道风景总像是简·奥斯汀小说中的插画,声音的抑扬顿挫间,好像又转回了几百年。小雪常说我听不懂又喜欢让人读,是那种最讨厌的将朗读当音乐听的人。我是享受的,她总是有些可怜,那种“怨烦”杂进了诗中,就有了狄更斯小说中悲凉的声音。
我一向讨厌读写理论的文字,张爱玲写《自己的文章》,想来她自己也是不愿的,我读过傅雷写“论张爱玲的小说”那篇文字,文字间并无不妥,只是少了对“天才”的拜服,张爱玲自是要反对的。胡兰成倒是聪明的拜服了,张爱玲也只有傻傻的牺牲了自己的爱情。
从前读张爱玲的《红楼梦魇》,她在序言里说自己对红楼梦研究的最大优势,就是读得极熟,眼生的词句总会一下子跳出来。我总想着张爱玲的笔调大约是缘自《红楼梦》,后来读了张恨水的小说,才知道张爱玲字端那道月光的出处。张爱玲好像也很喜欢英国的毛姆,不知道她文章结构的精致是不是学了他,上年读了几本毛姆的小说,只是看不出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台湾的王德威写了本书,写出了很多所谓的“张派传人”,只记得有王安忆,其它的都不记得了,王德威的归结太过地缘性,那些人与上海有关或与上海的故事有关,这些又与张爱玲有什么关系,张爱玲还写过香港。梓涵姐旧时曾送过一本王安忆的《长恨歌》,读过后是喜欢不上来的,书的结构太过宏大,作者笔力不及,终究是给写坏了。总觉得如果作者能将第一部分单独写出,也许会是本不错的作品。《长恨歌》的结构有些像老舍的《四世同堂》,可惜王安忆没有老舍的驾驭能力,写坏了一个好故事。不知道王德威嘴中的“祖师奶奶”看了这样的传人,会是何样的心情。
木心在《文学回忆录》中讲到“巫”,说在希腊是由男巫女巫传达神意。在古代,巫是仅次于神的有特殊职能的人。张爱玲也许有着“巫性”,做了萨福的影子。王德威一不小心,将那些人都做了“献祭”。
窗外细碎的青雪迎风敲打着窗棂,雪地上泛起一片月光的影子。我合上书,喝下杯子里最后一口茶。静悄悄的夜静悄悄的文字都成了茶里的月光。
1、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萧红 《最末的一块木柈》
2、 逆来顺受,你说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你看着很危险,我却自以为得意。不得意又怎样?人生本来就是苦多乐少 ——萧红 《呼兰河传》
3、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萧红 《呼兰河传》
4、 晚来偏无事,坐看天边红。红照伊人处,我思伊人心,有如天边红。 他就像一场大雨,很快就可以淋湿你,但是云彩飘走了,他淋湿的就是别人。 我就像他划过的一根火柴,转眼就成为灰烬,然后他当着我的面划另一根火柴。 ——萧红
5、 花开了,就像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在天上逛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萧红 《呼兰河传》
6、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来回循环地走,那是自古也就这样的了。风霜雨雪,受得住的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求着自然的结果,那自然的结果不大好,把一个人默默地一声不响地就拉着离开了这人间的世界了。 至于那还没有被拉去的,就风霜雨雪,仍旧在人间被吹打着。 逆来顺受,你说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你看着很危险,我却自己以为得意。不得意怎么样?人生是 苦多乐少。 ——萧红 《呼兰河传》
7、 人生为了什么,才有这么凄凉的夜。 ——萧红 《呼兰河传》
8、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若赶上一个下雨的夜,就特别凄凉,寡妇可以落泪,鳏夫就要起来彷徨。 ——萧红 《呼兰河传》
9、 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长去;长大就长大,长不大也就算了。 老,老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眼花了,就不看;耳聋了,就不听;牙掉了,就整吞;走不动了,就瘫着。这有什么办法,谁老谁活该。 病,人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呢? 死,这回可是悲哀的事情了,父亲死了儿子哭;儿子死了,母亲哭;哥哥死了一家全哭;嫂子死了,她的娘家人来哭。 哭了一朝或 者三日,就 总得到城外去,挖一个坑就把这人埋起来。 ——萧红 《呼兰河传》
10、 那鼓声就好像故意招惹那般不幸的人,打得有急有慢,好像一个迷路的人在夜里诉 说着他的迷惘,又好像不幸的老人在回想着他幸福的短短的幼年。又好像慈爱的母亲送 着她的儿子远行。又好像是生离死别,万分地难舍。 人生为了什么,才有这样凄凉的夜。 ——萧红 《呼兰河传》
11、 他们都像最低级的植物似的,只要极少的水分,土壤,阳光——甚至没有阳光,就能够生存了。生命力特别顽强,这是原始性的顽强。 ——萧红 《呼兰河传》
12、 想击退了寒凉,因此而来了悲哀 ——萧红 《呼兰河传》
13、 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长去,长大就长大,长不大也就算了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来回循环的走,那是自古也就这样的了,风霜雨雪,受得住的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求着自然的结果 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萧红
14、 他们被父母生下来,没有什么希望,只希望吃饱了,穿暖了。但也吃不饱,也穿不暖。 逆来的,顺受了。 顺来的事情,却一辈子也没有。 ——萧红 《呼兰河传》
15、 生命为什么不挂着铃子?不然丢了你,怎么感到有所亡失? ——萧红
16、 花开了,就像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在天上逛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 ——萧红 《呼兰河传》
17、 河水是寂静如常的,小风把河水皱着极细的波浪 。月光在河水上边并不像在海水上边闪着一片一片的金光,而是月亮落到河底里去了,似乎那渔船上的人,伸手可以把月亮拿到船上来似的。 ——萧红 《呼兰河传》
18、 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萧红 《呼兰河传》
19、 我仍搅着杯子,也许漂流久了的心情,就和离了岸的海水一般,若非遇到大风是不会翻起的。 ——萧红 《最末的一块木柈》
20、 宗法社会,生活像河水一样平静地流淌。平静地流淌着愚昧和艰苦,也平静地流淌着恬静的自得其乐。 对于生活曾经寄以美好的希望但又屡次幻灭了的人,是寂寞的;对于自己的能力有自信,对于自己工作也有远大的计划,但是生活的苦酒却又使她颇为挹挹不能振作,而又因此感到苦闷焦躁的人,当然会加倍的寂寞;这样精神上寂寞的人一旦发觉了自己的生命之灯快将熄灭,因 而一切都无从 “补救” 的时候,那她的寂寞的悲哀恐怕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而这样寂寞的死,也成为我的感情上的一种沉重的负担,我愿意忘却,而又不能且不忍轻易忘却。 ——萧红 《呼兰河传》
21、 只要那是真诚的, 那怕就带着点罪恶, 这也接受了。 ——萧红
22、 若是女家穷了,那还好办,若实在不娶,他也没有什么办法。若是男家穷了,那家就一定要娶,若一定不让娶,那姑娘的名誉就很坏,说她把谁家谁给“妨”穷了,又不嫁了。无法,只得嫁过去,嫁过去之后,妯娌之间又要说她嫌贫爱富,百般的侮辱她。丈夫因此也不喜欢她了。她一个年轻的未出过家的女子,受不住这许多攻击,回到娘家去,娘家也无甚办法,就是那当男指腹为 亲的母亲说 :“这都是 你的命(命运),你好好地耐着吧!” ——萧红 《呼兰河传》
23、 早饭吃完以后,就是洗碗,刷锅,擦炉台,摆好木格子。 假如有表,怕是十一点还多了! 再过三四个钟头,又是烧晚饭。他出去找职业,我在家里烧饭,我在家里等他。火炉台,我开始围着它转走起来。每天吃饭,睡觉,愁柴,愁米…… 这一切给我一个印象:这不是孩子时候了,是在过日子,开始过日子。 ——萧红 《最末的一块木柈》
24、 他们就是这类人,他们不知道光明在哪里,可是他们实实在在地感到寒凉就在他们身上,他们想退去寒凉,因此而来了悲哀。 ——萧红 《呼兰河传》
25、 我爱诗人又怕害了诗人,因为诗人的心,是那么美丽,水一般地,花一般地,我只是舍不得摧残它,但又怕别人摧残,那么我何妨爱他。 ——萧红 《春曲》
26、 他是那样年老而昏聋,眼睛像是已腐烂过。街风是锐利的,他的手已经被吹得和一个死物样。可是风,仍然是锐利的。我走进他,但不能听清他祈祷的文句,只是喃喃着。 ——萧红 《最末的一块木柈》
27、 她是一种很强大的真实,她裸露着,绝非身体,而是灵魂。她用她的全力去爱,她的爱,让她爱的男人,变得强大起来,骄傲起来,随心所欲起来。然后,她第一个被伤害。她的强大,让男人下手很重,其实,她是很疼的… ——萧红
28、 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萧红
29、 我是个女性。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单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 ——萧红
30、 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尺长的,一丈长的,还有好几丈长的,它们毫无方向地,便随时随地,只要严冬一到,大地就裂开口了。 ——萧红 《呼兰河传》
拓展:
萧红
(民国时期女作家)
萧红(1911-1942),中国近现代女作家,“民国四大才女”之一,被誉为“20世纪30年代的文学洛神”。乳名荣华,学名张秀环,后由外祖父改名为张廼莹。笔名萧红、悄吟、玲玲、田娣等。
1911年,出生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呼兰区一个封建地主家庭,幼年丧母。1932年,结识萧军。1933年,以悄吟为笔名发表第一篇小说《弃儿》。1935年,在鲁迅的支持下,发表成名作《生死场》。1936年,东渡日本,创作散文《孤独的生活》、长篇组诗《砂粒》等。1940年,与端木蕻良同抵香港,之后发表中篇小说《马伯乐》、长篇小说《呼兰河传》等。1942年1月22日,因肺结核和恶性气管扩张病逝于香港,年仅31岁。
文学特点
文体特征
《商市街》初版封面 萧红的小说具有鲜明的文体特征,创造出场景性的小说结构。系列散文《商市街》在发表时曾遭到“看不明白”的议论,因为萧红使用了不少小说的技巧,这样的写作形式在20世纪30年代异常新颖,从文体上看,它更接近小说,不过它又是“不折不扣的生活记录”(萧军《商市街·读后记》)。[7] 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上,从《商市街》、《生死场》到《呼兰河传》,萧红打破了传统小说单一的叙事模式,创造了一种介于小说、散文和诗之间的边缘文体,并以其独特的超常规语言、自传式叙事方法、非情节化的结构及诗化风格形成了别具一格的“萧红体”小说文体风格。 这种小说文体的发展道路就是中国现代小说的散文化,从一个方面实现了文学史的衔接、承续,在审美意识上沟通了现代文学与传统文学。更准确地说,是把传统文学中最高雅的部分——诗和散文,与现代文学中已经代替了诗而成为主体的部分——小说,实现了新的对接。正是这一对接造就了现代文学中最具生命力的内容。[萧红以自己悲剧性的人生,感受和生命体验,观照她所熟悉的乡土社会的生命形态和生存境遇,揭露和批判国民性弱点,抒写着人的悲剧、女性的悲剧和普泛的人类生命的悲剧,从而使其小说获得一种浓烈而深沉的悲剧意蕴和独特而丰厚的文化内涵。
语言特点
《呼兰河传》初版封面 萧红的小说有超常规的文体语言,诗化、直率而自然。萧红的创作多有自叙传的色彩[7] ,她并不是按照常人的思维循规蹈矩地写作,而是以一种极自然的陌生语言去描写她所熟悉的一切。萧红对语言的超常规运用,既表现为新鲜、生疏,同时又表现为直率、自然。萧红语言的直率首先表现在她率性而言,以她特有的童心观照世界时对这个诗意世界不加雕饰的语言描绘。这种超常规语言的运用在萧红后期的创作中越来越成熟。《牛车上》中的三月春阳、《后花园》中的六月鲜花、《小城三月》中的初春原野等,都是一个个儿童眼中的世界,自然而成,人物风景并不受旧的形式束缚。同时,这种直率的语言又表现出自然的特点, 她写的人物是从生活里提炼出来的、活生生的,不管是悲是喜都能使读者产生共鸣 。因为直率,不用伪饰、矫情,就更显得自然质朴,直率和自然这两种特性自然成为一体。这种语言没有着意雕琢的痕迹,自然而然,蕴含着一种稚拙浑朴的美、一种独特而醇厚的情调,从而成为“萧红体”小说叙述风格的重要特征。
内容简介
这是一本不甘于淹没在浩瀚书海中的书。她似在谈诗词,又似在谈风月。她不拘泥于对古典诗词字面的理解,也非传统意义上的简单赏析,而是一种风格独特、感情丰富的散文随笔。她用清丽、感性的笔调,配以优雅、飘逸的插图,描绘出一幕幕古典诗词背后唯美、动人的历史爱情画卷,引领读者倾听一段段经典、震撼的浪漫往事。诗人,词人,凸现其旷世奇才与至真性情。才子,佳人,似笑非笑的嫣然,执迷不悔的凛然,心照不宣的释然,让我们在悲喜交加中恍然。
作者简介
安意如:从什么时候起,看很多事都像行在吴越小城里巷的长廊,偶尔转过脸去看廊下细细的水滴或低头看廊地上折转的光阴——发现自己成了一个不太容易激动的人。也许是因为懂得了可以循借着文字,慢慢找到内心需索的光亮,那么很多事情就可以从容地去接近和理解,不必急迫。这样的心态,拿来解读诗词也是有益的,情雅成诗,爱淡成词,如果滑 潋滟坦白的心思,是无法走进古人留在书册中的幻境的。凡心所向,皆是虚妄。从梦中的花畞走出时,我仍是我自己——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弹琴,自己对话谈心。自我收敛,内心沉静,是我希望获得的心境,而我亦渐渐成为这样的女子。
小说评论
此一生,与谁初见? ——自己给自己的书评 安意如: 有太多人喜欢这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可见我们都遗憾深重。命运像最名贵的丝绢,怎样的巧夺天工,拿到手上看,总透出丝丝缕缕的光,那些错落,是与生俱行的原罪。 因为太多人喜欢,竟不忍捐弃这句话,曾考虑着是否应该用来做书的名,还是用另一个名“沉吟至今”,那也是我喜欢的一句诗,只是偏于深情,不及这句苍凉。 最终还是用了这句。
写这本书时,我在南方的小城里。经常写到天光寥落,趴在窗台上抽一只烟,回转身看看那些未完成的文字,如同未走完的路。我知道,可我不急。一切会在适合的时候适合地到达。我们已不是初见,所以彼此更懂得珍惜,再也不会错过。 没有人知道,我在写它们的时候经历了怎样幽微馥郁的心境。好象在夜里踏着蓝色星光,走进森林里,轻轻扣动那有狮子图案的铜环,敲开一个有着神秘花园的古老城堡的大门。 那个森林位置在东方,那个花园是古老的中国式的花园。里面住的不是王子和公主,不是会变成吸血鬼的英俊伯爵。他们会是雅的,青衫磊落的男子,在落日桥头,断鸿声里,无语自凭栏,思慕着未了的心愿,未尽的情缘。抑或是烈的,横戟赋诗,青梅煮酒,男儿心如剑,只为天下舞。 亦有女子,着了艳妆,悄嗒嗒静等在那里,等着意中人的蓦然回首青眼相加。期待被人爱,这是女子的宿命。在这里,武媚娘陈阿娇是一样的,江采萍和杨玉环是一样的,班婕妤和王昭君是一样的,卓文君和王朝云是一样的,霍小玉和鱼玄机是一样的,薛涛和李季兰是一样的,李清照和朱淑真是一样的。没有争斗,没有输赢,无分对错。她们都只是寻常女子,挣脱了加诸在她们身上的种种枷锁,在这里,时间开始稀薄。时空爱恨的界限开始模糊。留下的,只有水中的倒影,花径里的余香。
那些艳如落花的词,证明她们曾来过。此一生,与谁初见?这个问号,在一生行尽的时候,原也不是那么重要。 我在写这些诗词的时候,若碰巧在摆弄电脑,就也会在“百度”下键入这个词。我一直喜欢百度胜过google,而仅仅是因为百度更容易让我想到那句“众里寻她千百度。键入这句话就好像是要看看,这样的种子,曾在谁的掌心,开出过怎样的花朵。我知道,我是在寻找令自己熟悉的气息。是的,一个词,附着在它身上的气息是很重要的。虽然我知道,它们原不属于我,不属于任何人。 这些诗句,它们宛如三月春风里纷纷落下的花种。是这样微小而神奇的微粒,植入不同的心田里,开出不同的花朵。它们总是眼花缭乱,犹如海浪般此起彼伏,环绕在我们周围,重复,交叠……我们从未弄清楚,究竟它们是在繁衍,还是走在一个个轮回里。 这样辗转过了千年。 必得相信这些词是有灵魂的。它们懂得选择适合自己生存的土壤,不被弯折,不被埋没,没有人可以勉强它们,否则张冠李戴,非常狼狈。 我厌倦用非常严肃的面孔去对待诗词,因为在我幼时,我接触它们的时候,就是非常轻松自在的方式。我还记得那是一本很美的画册,一面印着画一面印着诗。没有人告诉我,你必须平仄平仄平平仄地去读,你必须知道这首诗的作者他有怎样的思想,怎样的经历。这些都无关紧要,我只是记得它们,喜欢它们,然后终有一天,我们互相明白。 所以更愿意用一种非常疼惜的心境去写它们,将自己看作花匠,知道这些花种需要怎样的爱宠和理解。细心将它们种下,与之对话,期待看到藏于花蕊之内的真相。在完成了以后,将它们记取,放它们自由,一个好的花匠要做的,就是帮一颗花种找到它的家,帮它们造一个家园,然后自己拍拍身上的土,以洒然的笑容去寻觅另一批花种——尽管有时也会被这样澎湃的艳丽击中。 疼惜而不迷恋,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在适当的时候要舍得放他们走。 这是一本这样的书,写尽了情事,也只是透过这面风月宝鉴去观望世事。最终它超然地与情无关。就像我们与一个人相遇初见,也曾眉山目水相映,以为能够相随千里,却最终错手而过,慢慢地,慢慢地,不记得。 而那些诗,那些词,我亦只看做每段故事的注解,它们与故事本身并无联系。是某个人在某一天用心血在时光上刻下的印子,到最后,与这个人也无关系。 人生若只如初见,仿佛,这样重要。可是,此一生,与谁初见又有什么关系呢,生是虚妄,跋涉无人之境,你看这些轮回了千年的花种,至今还在无我无他地盛开就知道了。 奋飞且嬉戏于沧海之上的蝴蝶——安意如文字印象 作者:晓风 她用说故事的方式还原那些诗词的缘起,用写传奇的方式勾勒那些书写它们和走进它们的人,亦庄亦谐、利齿伶牙,有时极为调皮捣蛋,甚至连流行歌词和电影台词都用上。却不浅薄,因为贴切;也不迂阔,因为生动。 安的文字美,几乎人人都在强调。几乎每一篇,你都可以找到几个精辟、华美的句子。所谓的清词丽句,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有人说她的文字“艳”而“妖”,也许是对“妖”这个词的理解不同,我以为安的文字“艳”是“艳”的,却不“妖”,而是“静”,也“净”。如同阳光明媚的湖上,那艳得极为出挑的莲花,别样地红,红得乍眼,却仍然是安静的——骨子里的静。因为写字的人,心灵在现实和虚妄之间游走,面对的,是更广阔的可见和不可见的世界。 她文字流丽如珠,却不铺张。对幽微灵秀的意象和情感点到即止——只是为了表达,而文字本身并不是目的。有时用字极端节省,一个字、一个字地计较着。一己的情感,也不允许漫漶,她冷静地控制着“小我”,从而消弭了一个小女子本能的喋喋发言:那是陷阱,会让一个女性写作者陷在狭小的哀怨和欢喜中。 清洁,是一个安经常用,也可以用于她的文字自身的关键词。 偶尔,读安的文字,会隐约发现张爱玲、胡兰成等人的声口——好像在听两种乐器的隐约的二重奏,虽然文字决不雷同。不由得微笑了:就如在桃园发现一颗丰美的几近成熟的桃子,你看着它似有似无的最后一抹青,心下是满满的祝福和祈愿。 临花照水人 作者:冬眠的熊 回观意如的新作,那是对中国古典诗词的赏析,没有学院派大师的严肃压人的气势。甚至不讲究严格的语法,断句断得如同古龙的小说,劈字惊心。可算是我读到的最好的诗词解读,与冉云飞的《像唐诗一样生活》一样别具匠心,可是更多了几分细致情深。安的娓娓道来打开了一扇通往古代的大门,使你直面那悠久灿烂的文化而毫无逼仄拘迫之感。逼人心眼的妙趣,妙解,妙语,使人时而破颜解颌,时而簇眉心惊。观其文容量虽不大,但虚灵层漾,极富变化,虽笔到意到,而极有节制。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安的行文自然随性,没有乖戾之气,绝不无病呻吟,既不自恋,亦不嘘人;纵横捭阖,无不得心应手,移步生莲,绝无捉襟见肘的窘态,在自我的路径中平和反照出时代的光影,又在举手间自然流露内心的思绪,天光云影共一池,观之令人心旷神怡。每有结论,多以新创比喻结裹遂能不蹈前人蹊径。 意如的文字文字清丽精洁,古雅而不失灵韵,可谓馥如春兰,润如夏箨,风格唯美而不轻浮,如同那封面上的那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从不高傲孤绝,却也不甘于在这举世攘攘的浑浊里随波逐流,于是在这书页的尺幅之间掀起波澜,搅出了蕞尔清明气象,为我们保留了一份审美情怀。 很想拿一句话来送给她,张爱玲之于民国世界是临花照水人,而安意如之于诗词也是临花照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