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到来,纯属意外。
就像春天埋下的种子,第一个春天它没能发芽,所以,就理所当然地忘却了,却在又一个春日的来临,它萌发出了新芽,那逼人眼的鹅黄嫩绿必然会引得人的一声惊叫。那惊叫中还掺杂着难以掩抑的惊喜。
医生下过断言:他可能会失去做父亲的权利。但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凡事都有个万一,他成了命运的宠儿。就像日本鬼子枪林弹雨下的昏迷者,在被掩埋掉的前一秒中醒了过来,那种劫后余生的感慨中除了惊悸还有惊喜:我居然还像棵草儿般地活着。
那一段时间,我被当作宠物一般养在深闺,吃最精美的食物、睡最温暖的床,而且不准下地。别以为,金丝鸟的日子就好过。她为了表达她的存在,而让我吃尽了苦头:我的味觉变得空前灵敏,油烟、花香、烟草、羊肉的一点点味道……就令我呕吐不止,甚至是关于这些东西的谈话都能引起我剧烈的呕吐。肠子都快饿瘪了,能吞下去的除了米粥就是青菜萝卜。婆婆看我刚吃下去的糖醋排骨、糖醋排骨、香辣里脊、羊肉包子、笨母鸡汤全都归了便池,叹着气说:“从没见过反应这么厉害的。溜光水滑的肌肤变得面黄肌瘦、有气无力。可她却在白菜萝卜的营养中日渐一日的丰盈了。
B超机子上,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律动,她的头、脚、臀依稀可辨。他激动的眼里挂着泪花,我却在医生的一句话里脊背生寒:胎位不正,必须跪着纠正。为了能正常分娩,拼了。
时值正夏,每晚,我早早吃过晚饭,先去户外快速兜上一圈,再回到床上,把腿弯曲跪在凉席上,高翘屁股,把腰身与腿间保持直立的90度,双手紧紧撑住身体。医生要求每天保持跪一两个小时。不出十五分钟,我的身体就开始摇晃、胳膊麻木、肌肉酸疼、汗顺着脸颊汇聚成滴,一滴、两滴,我开始迷眼、开始撑不住。喊来他帮忙,他用手托住我笨重的身子努力让身体与腿保持成直立的90度。
坚持跪了半个月,去查胎位,丝毫不见转圜。又开始发愁,问医生:“如何处?”医生说:“一般查出胎位不正的,但凡脑袋略微倾斜点的,认真地跪上一跪,基本都能转过来。我看你这孩子属于直站着,好像没有倾斜度,要不,你回家再坚持一阵试试?”要知道能坚持十五天已属不易,再坚持真是有难度。就问医生:“若不坚持,如何?”医生答:“转不过来的话,剖腹产了!”活这么大,连吊瓶都没打过,一想起冰凉的手术刀在自身上直接拉口子,身子骨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我大手一挥,对他说:“咱回家,继续!我就不信了,凭着咱坚强的意志加苦力,还搞不定一个孩子!”
每晚,我吃完饭走上五里地,到上楼已腰酸背痛腿抽筋了,略微歇一歇,再爬上床,咬着牙做功课。一面让腰身跟下肢成90度,一面在肚皮下放音乐。老公则在一旁跑来跑去:要么给擦把汗、要么给调音乐的声响、要么给肚子里孩子说话。我一会儿对着他要吃的、一会儿又要喝的,一会儿让他往上给我提腰、一会儿又让他给我找毛巾垫胳膊。正夏天的',那汗叭嗒的脸上、身上一缕一道的,才晓得做父母真的不易。
想起我妈生我弟弟的时候,直到快生了还在推磨,那日子过的真是令人心酸;想起我姨一气生了四个孩子,别提生之艰难了,生完孩子还没人伺候,直接下地做饭或者干活;想起我邻居一气生了九个仙女,搂孩子都累伤了胳膊,还要被婆婆骂不会养儿子。哪有我今天的福气,至少,生个孩子有人当金丝鸟般地宠着、惯着、伺候着。
每当我坚持不下去了时候,就想想老辈们受的苦,立时精神抖擞了。又坚持了半个月,去检查:依然是纹丝没动!和着这么些天我一直在做着无用功了。回去的路上,我哭了,又笑了。
晚上,我拖着自己的肚皮对他说,她这样折腾我,莫不会是个不省油的愣小子吧!我可是希望能生朵鲜花的。他说,我倒更希望是个双胞胎,生一个还赚一个!我们正争论着到底是生男还是生女时,她用她有力的小脚踢了我两下。我大叫:“快来看,她会踢人了!他激动的脸都红了,竖起耳朵贴近肚皮听,听完了看她在妈妈的肚皮里练功。他不无自豪地说:“看吧!我的音乐胎教起作用了,听见音乐,她在里面翩翩起舞了吧?”可别说,音乐剧烈的时候,胎动果然比寻常的时候多。去问寻我妈缘由,我妈竟然说,那可能是我的错觉,我可不是这么认为的。
我们开始给她取名字。他起男孩的,我起女孩的。我把席慕容的诗集和琼瑶的小说搬出来了,他则把直接拿出了字典。我取笑他不是在起名、而是在造词,他笑话我,你取的那些女孩名都太诗意,有股酸气,倒不如男孩女孩名都归了我取。为了维权,我们扭成一团,互不相让。
某夜,我做了个梦,梦到了我的花圃里种了一棵花树,像极了席慕容《一株开花的树》里的那株开满花的树,花朵繁盛、密密匝匝,朵朵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清香异常。我头戴花环像个美丽的百花仙子,很随意地摘下一朵来,正想闻她的花香,那花朵儿忽然就变成了一个孩子天使般的笑脸,对着我格格地笑,笑的无比的绚烂,我把她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结果,我笑出了声,惊醒了身旁的他,他推醒我问我,梦到什么了,这么开心!我说,我梦到我们的女儿了!她在对着我笑。他吃惊地问,真的吗?我昨天也做了个生了个漂亮的女儿的梦。正说着,忽觉腹疼阵阵!
一觉醒来,女儿已在襁褓中,看她的眉、她的鼻、她的眼,和我梦中的小人儿分毫不差!我给了她一个天使之吻,她露出的笑容都与梦境里一般。让我真得相信了“缘,妙不可言”这句话,也让我确信了亲人之间是确有感应的!
她15天时,我没事就重复在她眼前眨左眼很久,她竟会了,我眼镜差点跌地上,这要成了“挤巴眼”,可就坏了!没想到,孩子的模仿力这么强!她10个半月时,下了学步车,一把没逮住就溜溜地往前窜,根本不看脚底下。我大叫:“快来看,宝宝会走了!她2岁半时,每天早上不肯洗脸,我换18种方式哄,刀枪不入,气急了,拖到水盆前,用湿毛巾把脸给擦了一遍。她很快逃离了我的胳膊,停下来,把双手往地上使劲搓搓,再上下拉自己的脸。我骂,臭丫头,敢跟你老娘对着干了!她嘻嘻着倒在沙发上。我无语凝噎。
她4岁时,她在我身畔喊我起床,我困得睁不开眼,直到被一阵臭味熏醒,醒来见脸旁的一张白纸上蹲着一坨大便,我惊跳起来,质问是谁干的?她答:爸爸!她6岁时,生病一个星期,请假10天,回校第一天就参加考试,拿了个双百回来。有一道数学题,是说,小明、小红和小华去坐跷跷板,小明和小红一起坐时,小明那头沉下去了,小红和小华一起坐时,小红那头沉下去了,问:那么小明和小华一起做,谁那头沉下去?全班只有她一个答对了。她8岁时,暑假,我带她到办公室玩,自行车叉在门前。她打碎了我的茶杯,又打碎我花盆,被我拿着笤帚追赶,情急之下,她跳上自行车歪歪扭扭地骑着跑了,我差点吓晕了,对着院子里的同事大喝:快拦住她,她还没学过骑自行车!她10岁时,一边跟同学打架,一边在班里卖东西挣钱。我正要呵斥她别耽误了学习,期末考试,她拿了四个班第一,演讲比赛她拿了个全校第一。她12岁时,上初一,13次考试,没有一次拿过第一。期中考试前四天,她病了,很重的颌下腺炎,发烧,腮帮子肿得像气球。白天上课,晚上打针,坚持到考完试才请假,考完她就回家宣布:我能考第一。没一个人相信。一连打了10天吊瓶才去看成绩:班级第一,全校第六。
养女如养花,你对她布以甘霖,她回报你一缕幽香。幽香之外,还收获了诸多惊喜,那些惊喜里分明是生命在成长、激情在轻舞飞扬。她自始自终都是上帝馈赠给我珍贵的礼物。我在陪伴她、教育她、完善她的过程中也在不断地完善自我、丰盈人生。她在小小的年纪就舞出了生命的华章,而我也愿意将那些惊喜永久收藏,收藏成一卷书,在我年老时当作一头牛的草料予以反刍,来消遣我悠闲的时光。
这是一个小村庄,多年前,奶奶拉着小女孩的手,去田里干活,一路上云淡风轻地说着家长里短。繁重的农活和做不完的家务,每天压在起早贪黑的奶奶头上。
奶奶经常要冒着酷暑,带着小女孩去给棉花打叉。棉花在生长过程中会滋生新枝条,这些枝条不结棉桃,只会争抢养分,必须掰掉。这些要掰掉的枝条,奶奶叫它们“眼子”。
奶奶一边教小女孩分辨,一边“掰眼子”。奶奶一棵棵地“掰”过去,小女孩很快就落在了后面——她被那些“棉花”吸引了,很漂亮,几片薄薄的软嫩的花瓣,组成一个小喇叭形状的城堡,里面住着小公主一样娇柔的`花蕊,一朵朵,绯红娇黄。
就在奶奶掰完“眼子”,淌着汗转回之后,发现小女孩头戴花环兴高采烈:“奶奶你看,多好看呀!”奶奶抹了一把汗,心疼地看着自己起早贪黑的成果——没有花朵哪能结果呀。但她很快恢复了微笑:“好看,真好看。但这些花不能摘,奶奶等会儿带你摘野花,好吗?”
小女孩并没有觉察到奶奶身体的劳累,“棉花”的鲜艳,野花的香气,在小女孩的梦境里若隐若现。辛劳的奶奶,给了小女孩无数美好的夜晚。
20年后,小女孩长大成人。她喜欢旅行,喜欢写字,喜欢美好的、朴素的东西——有人把这些糅合了浪漫与忧郁的特质,称为文艺。
冬天,长大的小女孩坐在一家咖啡店里,翻阅一本时尚杂志。里面有文艺范儿的衣服,特意注明:纯棉。
奶奶的棉花与那个时代,隔着几十年的光阴呼啸而来。
什么是文艺?穿着长裙看风景,穿着球鞋去旅行,45度角仰望天空,自拍忧郁朦胧的照片,在微信朋友圈发一些伤感唯美的句子……忽然觉得,这些所谓的文艺,是那么肤浅,真正的文艺,是属于奶奶的。
那个时代,奶奶很辛苦。天天早早起床,准备一家人的早餐,喂鸡喂猪,还有一年四季无休止的劳作……这陀螺一样的生活,文艺吗?
但奶奶是文艺的。在孩子糟蹋了她的劳动成果后,她没有责骂,反而带她摘野花。奶奶总是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小院子里,种着柔黄淡紫的月季,白色的、红色的凤仙花,很文艺。
最重要的,不管多么苦累委屈,奶奶从没有失控号叫过。最多独自发一会儿呆,然后笑一笑,接着依然是无休止的劳作——这,更文艺。
现实生活,本就是粗糙冷硬的。而文艺,能让我们看到粗糙背后的细腻与优雅,冷硬背后的温暖与柔情……
正因为这份温柔,让人们在艰难的日子里,能够有心情欣赏飘过的云朵,采摘路边的野花,记住生活的美好……所以,忙碌辛劳的奶奶,才是真正的文艺范儿吧?虽然她不晓得旅行没喝过咖啡,但她拥有文艺的灵魂——面对艰难时的温柔态度。
那里的天,那里的云,那里的草,似是一位画家在画板上所画,所涂。画家用着颜料盘中最澄澈的蓝,最纯洁的白,最天真的绿,勾勒出一幅,刻画出一张,无法忘记的美好。
菜园前的饮水池里,倒映出一张稚嫩的脸,扎着一个麻花辫。她小心翼翼地,站在饮水池边缘,咬了咬唇,似是下定决心,跃过那于她而言还很宽的水面,当她站在饮水池的`另一边时,不禁嘴角上扬,跳过去了!女孩慢慢坐下,小腿使劲地,够着下面的土地。忽然,一双大手把她抱起,放在松软的土地上,大手的主人,瞪着她,可眸中却是藏不住的宠溺:“别再给我摘没熟的西红柿了,听见没有?”女孩乖巧地点点头,却在姥爷转身的一刹那,利索地弯腰,拽下离自己最近的一把才染上些许红色的辣椒,露出一抹狡黠的、胜利的笑容。可还没装进兜里,姥爷便转过身子,见外孙女手中的辣椒,哭笑不得,敲了敲女孩的头。女孩忙用手捂住,脸上写满了委屈,小声的嘟嚷:“我又没摘西红柿,敲我干嘛。”把手中的辣椒塞到姥爷兜里,转身跑走。
“小莹,这里!”女孩顺声音看去,是圆儿!“圆儿!”女孩踩在土里,深一脚浅一脚跑去,她看见圆儿捧着一大束花,紫的,粉的,蓝的……真美啊!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女孩看呆了。圆儿见好友盯着手中的花束,笑道:“这是我姑姑在山那边摘的,漂不漂亮?”“漂亮!”“那就送给你吧!”女孩高兴地伸手去接,看了看圆儿,看了看花,又停下了,“圆儿,这是你姑姑给你的,我不能要。”“没事的!”“要不我们把它编成花环吧,我们一人一个!”“嗯!”两个女孩一窜一窜地跑着跳着,又到地头找姥爷帮忙了。工夫不大,两个头戴花环的小姑娘就出现在碧绿的田野上。蓝天上的白云自由飘荡,碧草上两朵花环在追逐嬉闹。阳光打在女孩灿烂的笑容上,打在刚飞过的喜鹊的剪影上,打在那有些年头的老屋上,伴着蓝天,白云,碧草,变为一幅图画,留在了女孩心中。
曾几何时,老屋已然破败,人去屋空;菜园已是荒芜;饮水池早已枯涸,想起那个和我分享一束花的圆儿,如今却天各一方。只有那蓝天、白云、碧草,不曾改变,而真正在意的却不知遗落何处。
眼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下,滑到脸颊。伸手一摸,竟是泪水。
唯愿那些美好,不曾改变。
作者简介:陈祥莹,石家庄市第十中学文曲文学社社员,现就读初二一班。我有一个梦,梦中的蕴意陈年不变,还有着祥和的光伴着莹亮的星点洒在心前;我有一个梦,梦中的云烟隐隐变幻,月浅灯深,哪里再忆回头的岸;我有一个梦,梦中的身影凌波欲去,似春风吹作雪,可却是温暖。梦醒了,正值豆蔻年华。似锦的光阴,读书伴我起起伏伏,我总愿那时间不逝。